第78章 扶嵐(2 / 2)

扶嵐怔了怔,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軟和了許多,這個他一手帶大的孩子,總能精準地戳到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楚堯還是嬰孩的時候,扶嵐就已經陪著他長大了,看著他從一個小小的、奶呼呼的團子,一點一點長成風姿俊秀的少年。

他和先帝先後一樣,都想把最好的東西送到他麵前。

楚堯,是現在的扶嵐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人。

“阿堯,你已經是楚國的皇帝了,半年之後穗歲進宮,我會把所有的權利還給你。”扶嵐注視著他眼前的孩子,他眼裡的萬事萬物都隻有一個大概的影子和輪廓,像是不同的色塊融在了水裡,暈染出模糊的邊影,他的眼睛還沒有完全複原,這是前段時間占卜留下的後遺症,但他的麵上依舊是穩穩的,讓人半點察覺不出來他處於一種半瞎的狀態,“你要學著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帝了。”

“可我害怕呀”除了站得遠遠的、聽不到他們對話的吳大伴,這層樓上隻有他們兩個人,楚堯垮著肩膀,小聲說,“太快了。”

明明他才十四歲,可他卻覺得他似乎當了好多好多年的皇帝,好像從記事起,除了短暫的歡樂以外,記憶裡都是讀不完的書,寫不完的課業,學不完的帝王心術。

太傅說要讓他信任自己的臣子,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又說要時刻對他們保持警惕和懷疑,一旦抓到什麼不對勁的苗頭,就要狠得下心來。

可是如果對一個人交付了信任,收回來的時候就那麼容易嗎?皇帝也是人,皇帝就不會難過嗎?

他不懂,也不想懂,所以他上著太傅的課,卻將權利儘數托付給了扶嵐。有些大臣說,自從他的父皇死後,扶嵐就變了,他變得著迷權勢,變得冷血殘暴,他牢牢控製著朝堂,一言斷定他人生死,他在楚國隻手遮天。

所有人都在向他說扶嵐的野心,好像他下一刻就會謀反,將他取而代之。

可楚堯一點兒也不怕,那是把他從小帶到大的哥哥,父皇母後離世後,他就隻剩下扶嵐一個親人了。他永遠都不會去懷疑自己的兄長,即使他的兄長才華橫溢,權勢滔天。

他懵懵懂懂的,一年又一年地長大,扶嵐將權利的一點點放給他,沒有任何留戀和不舍,他快要接過所有的權利,成為一個真正的皇帝了。

可他開始退縮,開始害怕,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能力當好楚國的皇帝,他忽然又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

“扶嵐哥哥,你為什麼不是我的親哥哥呢?”楚堯抱著自己的膝蓋在扶嵐身邊蜷成一團,“我覺得我不適合———”

未說完的話停在喉間,楚堯的發頂被人輕輕揉了揉,他聽到扶嵐和往常一樣的、好聽中帶著點微微的冷意,像是玉石碰撞的聲音

“彆說這種傻話。”

“陛下”他看到扶嵐笑了,笑意很淺,唇色蒼白,像是隨時都會羽化飛升的仙人,“隻要我活著,就不會有人敢傷害您。”

楚堯看到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倒映出他小小的身影,他突然想起幾年前,扶嵐也曾經對他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那既是親人之間的守護,也是臣子對帝王的許諾,即使過了很久,也不曾改變。

楚堯的心忽然就安定下來了,他知道無論如何,總有人站在他背後,替他遮風擋雨的。

他想,等穗歲進宮了,他要時常拉著她過來找扶嵐哥哥,觀星台太冷清了,要熱鬨一點才好。

剛剛怒火升騰起來對心臟造成的一點不適感已經慢慢淡了下去,楚堯暗暗下定決心,他一定要好好控製自己的情緒,不然再出事之後,辛苦的還是扶嵐哥哥。

“夜深了,你該回去了。”扶嵐道,“明天不是還要上朝嗎?”

楚堯有些猶豫。

“最多月餘我就好了。”扶嵐偏過頭看著他,像是看穿了楚堯內心的想法似的,“你要是怕我私底下窺探天機,我卜算用的東西,你可以暫時收走,等我病好再交還於我。”

楚堯語氣裡有點驚喜“真真的嗎?!”

“真的。”扶嵐點了點頭,“就給你一柱香的時間,一柱香後,我就反悔了。”

“怎麼還帶反悔的!”

楚堯忙不迭地站起來,一遛煙兒地跑到了他屋裡,他知道扶嵐用的卜算工具都在哪兒,風卷殘雲般地給他全收走了,連散落的蓍草都紮成了成了一小捆拿上。

他生怕扶嵐改了主意,收拾得極快,將所有的東西規整好後用桌布一包抱在懷裡直接跑了,噔噔下樓梯時嘴裡還喊著

“吳大伴攔住他!”

扶嵐無奈的笑了笑,他好久都沒看到過楚堯這麼有活力了。

吳大伴從拐角處走到扶嵐麵前“你想做什麼?”

這個飽經風霜的內侍並不像楚堯一樣好忽悠,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

“我要足不出戶,專心養病一個月。”扶嵐微微揚起頭,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即使蒙上了一層淺淺的灰翳,也依然能看出從容來,“陛下那裡,就勞吳大伴多多費心了。”

吳大伴擰眉,臉上的皺紋看起來更像乾枯的橘子皮,他心裡已經猜出了養病不過是借口“我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我會儘快回來的。”扶嵐道,“這些年我有時生病,不也是一躺月餘嗎?”

“朝堂之間沒什麼大風浪,我留下的人手維持一月朝堂運轉還綽綽有餘,隻要陛下不起疑心,不會有任何問題。”

吳大伴歎了一口氣,他也是看著扶嵐長大的,知道他有多固執

“你要去哪?”

“去燕國。”扶嵐的目光越過立柱帷幔,落在了簷角下一左一右兩盞琉璃燈的位置,在他的視線裡,是兩團不斷閃爍著桔色光點。

一次算羌國公主的位置,一次算破妄的生死,接連兩次卜算,他的身體已經撐不住了,反噬養了一月還沒好全,至少三月內,他不能再妄探天機。

“我不知道你當年到底算到了什麼。”吳大伴說,“扶嵐,你把自己逼迫得太緊了。”

他雖然老了,但眼神卻依然清明“命運這種東西呢,玄妙得很,你有時候太過於相信命運,反而處處受掣肘。”

“我必須改變天命。”扶嵐把目光轉向他,“我無法忍受我卜算出來的命運有絲毫應驗的可能。”

他的聲音很輕,像一縷隨時會散在風中的煙,月光落在他身上,卻照不亮他的眼睛

“我不能再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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