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鈴鐺(1 / 2)

鄭清漪抬頭看燕輕歌, 出事之後不久,她又發了一場高燒,斷斷續續病了好幾月, 那場病好像帶走了她不少記憶,讓所有的情感都落了層蒙蒙的灰。

也許是因為她年紀小, 她是鄭家最早從傷痛中走出來的人,在其他人還會莫名其妙紅了眼眶的時候, 她一如既往地吃飯吃菜, 洗漱睡覺,隻是換了一個人黏,嘴裡常喊著的“姐姐”變成了“二哥”。

她好像隻是難過了一場,然後便儘數忘了, 除了枕邊多了一隻木匣。

過幾年她隨母親赴宴,宴會之中, 她遇到過隱晦的打量與拐彎抹角的詢問, 也遇到過直白的同情和暗地裡的幸災樂禍。她的娘親有時眼中還會泄露出些許難過,但她不過五六歲, 卻能做到神態自若。

她好像很快就長大了, 也變成了彆人家的孩子。

她聽到有人私下說“年紀小就是好啊, 再難過的事情也不會記多久。”

“是啊,小孩子忘性大,嫡姐死了,這感情不就淡了嗎?”

剛開始說話的那個人語氣裡充滿了羨慕“她現在是鄭氏嫡枝唯一的女孩子了吧?命可真好!”

和她搭話的人似乎是推搡了一下剛剛說話的人, 嬉笑道“你要是覺得她命好, 你也投胎成她呀!”

鄭清漪記得那時陪在她身邊的是二哥, 他氣得幾乎要衝出去和那些人理論, 卻被她拉住了。

十幾歲的少年郎力氣不小, 如果不是時刻注意著她,根本就不會因為衣袖上那一點微弱的阻力停住腳步。

“二哥,彆去了。”她說。

“清漪,他們不應該那樣說你。”假山的背後,鄭致遠蹲下身來,“不要怕惹事,你可以大膽一些,可以不用那麼乖。”

鄭清漪隻是搖頭“她們想說就讓她們說吧。”

然後他們便從那場宴會返回,仿若無事發生。

晚上,鄭清漪驚醒,她其實什麼也沒夢到,隻是莫名其妙地醒了。她把枕邊的匣子抱到懷裡,坐在床上呆呆地看滿地的月光。她突然很想綁一對金鈴到自己的發揪上。

她從匣子裡取出一對金鈴,鈴聲叮叮當當的,是長命百歲的鈴鐺。

可她太笨了,怎麼綁也綁不好,怎麼綁也綁不對。她的頭發和飄逸的流蘇、長短不一的絲絛纏在一起,無論如何也解不開。

窗戶是開著的,月亮很圓,就像中秋時能看到的一樣,銅鏡裡的她在月光之下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忽然眼淚就漫上了眼眶,迅速模糊了她所能看到的一切。她從無聲的流淚到小聲的嗚咽,到最後的嚎啕痛哭,撕心裂肺。

她的哭聲驚醒了她院子裡沉睡的人,沒過多久,她的父親母親,大哥二哥都來了,她哭得抽噎,根本停不下來。

“是因為頭發纏住了不開心嗎?”她的娘親小心地給她解著頭上那團纏的亂七八糟的飾品,小聲又溫柔地安慰她,“清漪乖乖的不要動,馬上就好了。”

她的二哥蹲在她的麵前“是因為白天宴會上的那些人嗎?”

她搖了搖頭,隻是哭,聲音因為哭的厲害而斷斷續續

“頭發太疼了,鈴聲太吵了”

就像是小孩子發脾氣時找的無理取鬨的借口。

“天上的月亮又圓又亮,鈴鐺又響又吵,我不喜歡月亮,也不喜歡鈴鐺。”

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因為宴會上受到了委屈,是疼得太厲害了,才會這般哭鬨不休。

隻有她的大哥,在她拆完頭發,兩眼腫得和桃子似的時,遞給了她一把鑰匙和一把小鎖“拿好。”

她聽到她大哥說話時氣息有些不穩,應該是因為急匆匆地去取了鎖和鑰匙。

“如果真的不喜歡鈴鐺———”她的大哥將被拆下來的、放在桌上的那對金鈴放到她的另一隻手裡,語氣溫柔,“那就鎖起來吧。”

淚眼朦朧的時候,她覺得手裡的金鈴就像兩個小小的月亮,又圓又吵。

給她鎖和鑰匙的大哥,好像什麼都知道,又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她打開了自己的匣子———滿滿一匣金鈴,因為她的動作發出清脆的響聲,她將那對金鈴放進去,隻覺得更吵了。

這對長命百歲的金鈴,怎麼會這麼吵呢?鈴鐺上的水漬,怎麼擦不乾淨呢?

有一雙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幫她隔絕了聲音。

她鎖住了那匣月亮。

鑰匙被她丟到了後院的池塘裡,攪碎了池水中的月光。

那個夜晚的最後,她趴在她二哥懷裡,問他“二哥白日說的話還作數嗎?”

“作數。”

“那就好。”她看著月色之下的池水,池塘的月亮依然虛幻又漂亮,“二哥,我要不乖了。”

多年之後,人人都知道鄭氏嫡支的幺女鄭清漪十分受寵,是燕京的小霸王。

她不喜歡月亮,最討厭鈴鐺。

她活得肆意瀟灑,想學文就學文,想學武就學武,鄭氏人人寵著她,人人依著她,養得她天真嬌縱,仿佛永遠不知愁為何物。

與她交好的貴女都知道她的喜好,所以從來沒人邀她賞月,也沒人在她麵前佩鈴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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