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蕪菁(1 / 2)

“呼呀———這鬼天氣越來越冷了———”羌國的都城中, 不少裹得厚厚的行人一邊埋怨,一邊在街上穿行著。

有行人冷得受不了,一頭紮進路邊的小店:“給我來碗湯餅!”

“來了來了!”小店的掌櫃手腳麻利地煮好麵條, 倒上澆頭,熱氣騰騰、香氣噴噴的麵條便被擺到了行人麵前。

行人執著筷子, 嗦了一大口麵條後, 滿足地長舒了一口氣, 開始和店主嘮起嗑來———

“越靠近歲節啊,這天氣就越冷, 再過幾天, 凍得我都不想出門了!”

“可不是嘛!”小店裡沒什麼生意,那掌櫃便順勢坐到行人身邊,兩個根本就不熟的人, 聊起天來到是不見陌生, 反而熟稔得很, “不過還有一個多月就歲節了,再忍忍吧!”

行人大口吃著麵條,語氣裡帶著興奮:“去年歲節, 陛下查處了一批貪官汙吏, 將他們的家產充入國庫, 折成糧食救濟了各地的孤幼坊,其他地方我不知道, 但國都的孤幼坊,隻死了幾個身體不好的孩子呢!”

他興致勃勃:“而且那批貪官死後,對我們進行收稅的小吏,今年彆提多客氣了!”

“可不是———”那掌櫃笑道,“每年的歲節, 都讓我覺得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了!”

“是啊!”行人碗裡的麵條已經過半,他感慨道,“也不知今年的歲節,陛下打算怎麼過啊?”

......

羌國王宮之中,被羌國子民惦念著的羌王,正倚靠在軟榻上,些許皺紋從他的眼角爬上眉梢,卻無損他的容貌和氣度。他端著一碗漆黑的湯藥在手裡搖晃著,藥碗升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的麵容。

他將那碗湯藥一飲而儘後,將碗擱在了榻邊的小桌上,眉目之間帶著些許倦怠:

“燕國的秋獮已經結束了吧,算算日子———還有半月,周嘯坤就該帶著凝凝回來了。”

塌邊的椅子上,樂珩垂目坐在那裡,沒有接話。

“珩兒,在想什麼呢?”羌王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你好像很不高興。”

“凝凝確實應該回來,但不是現在。”樂珩抬頭,與羌王有些相似的眉眼冷漠如冰,“我已經給太傅寫過信了,歲節之前,凝凝不會回到羌國。”

“她是我的女兒,我怎麼會不了解她?”羌王的嘴角微微上勾了一下,但他的眼裡沒有笑意,“如果她要回來,彆說一個周嘯坤,就算是十個周嘯坤,也彆想攔住她。”

“阿娘不會同意你這樣做的。”

“我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羌王歎了一口氣,“不管阿菁恢複以後是否會怪我,至少她能活著。”

樂珩攏在袖中的手緊攥成拳,指甲幾乎要掐破掌心:“您真狠心。”

“珩兒,我知道你和凝凝的感情好。”羌王說,“凝凝是我的女兒,若有其他的可能,哪怕一分一毫———”

他提高了聲音:“我都不可能選擇動她!”

“可我沒得選!”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痛苦:“珩兒,我沒得選!”

“你以後還會有弟弟妹妹———可你的阿娘,隻有這一個!”

樂珩閉上了眼睛,他隻覺得喉嚨裡好像有股血腥氣湧上來:“南王已經伏誅了。”

“他是死了!可我的阿菁,你的阿娘———總不能陪著他一塊兒死吧?她有什麼錯?!”

“可凝凝又有什麼錯!”樂珩咽下湧到嗓子眼的血腥氣,他質問道,“凝凝就不無辜嗎!”

“樂珩。”羌王喊他的名字,“於公,我是羌王,你是太子;於私,我是父親,你是兒子,我們先是君臣,後是父子!”

“那又怎麼樣?”樂珩的目光直視著他,掌控著羌國最核心權利的兩個人相互對視著,誰也不肯放棄自己的觀念,“我不會聽您的。”

“你彆忘了,你是羌國的太子!”

樂珩反唇相譏:“您也彆忘了,您是羌國的帝王!”

樂珩忽然笑了:“您不用拿什麼東西來威脅、或者提醒我要擔負起一國太子的責任。您就算是廢了我的太子之位,我依然有能和您抗爭的籌碼。”

“凝凝是我的妹妹,保護她是我融在骨血裡的本能。您確實給予了她生命,但這並不代表著凝凝就是您的所有物,您要她生她就生,您要她死她就死。”

還未弱冠的太子目光裡閃動著不容忽視的決心:“父親,我不是在向您請求,而是向您告知。”

羌王怒極:“樂珩———”

軟榻後被屏風遮擋的位置,忽然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響動。正在與樂珩爭論的羌王臉色大變,他猛地起身,衣袖帶翻了塌邊小桌上的碗,碗從桌上滾落下來,在厚實的絨毯上骨碌碌地滾出去很遠。

羌王疾步走到屏風後,屏風後是一張極寬大的床,此時在床邊的地毯上,蜷縮著一個極美的女人,她臉色煞白,卻無損美貌,碎發因為疼痛和汗水粘在臉頰邊,平添了易折的脆弱。

羌王衝過去將她抱在懷裡,女人兩條裸露出來的胳膊上有著紫黑色的詭異細線,從她的指尖攀越過她的肩頭,停留在她脖頸的中部,隱隱還有向上的趨勢。

從羌王將她抱到懷裡的那一刻,女人的手就無意識地抓上了羌王的胳膊,隔著一層薄薄的衣衫,能夠看到她指甲的位置已經暈開了小片的暗色。但羌王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小聲且溫柔地哄著他懷裡的女人:“......阿菁忍一忍,過幾天就好了......”

他調整了一個能讓懷裡的人更舒服的姿勢,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邊輕聲哄著:“......就快要不疼了......”

女人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她鬆開手,痛苦地哀嚎起來,嘴裡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詭異的紫黑色細線像是活過來一樣,從她的脖頸開始,向她的臉上攀爬,轉瞬之間,女人整張臉上都布滿了蛛網似的細線,那些細線蠕動著,仿佛皮下有什麼活物一樣,她睜開的眼睛裡也全是紅血絲,看著詭異又嚇人。

但羌王好像全然看不到似的,隻是一遍又一遍地哄著她,不斷地給她擦拭著從眼眶裡溢出來的眼淚,像是對待著稀世珍寶。

期間女人疼得更厲害的時候,一口咬上了羌王的肩膀,明明有著武功在身,羌王卻毫不反抗,隻是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就這樣鬨騰了好一陣子,地麵一片狼藉,女人漸漸安靜下來,那詭異的紫黑色細線也慢慢從她臉上收縮,重新縮回到脖頸的中間。

羌王將她抱起來,卻因為長久保持著同一個姿勢而有些踉蹌,一直沉默地站在屏風邊的樂珩走過來,扶了他一把。

羌王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隻是將女人輕柔地放到床上,又在她身上搭了一件薄衫。

羌王在床另一邊的多寶閣上取下一管藥膏,塞到了樂珩手裡:“幫我上藥。”

他們父子之間的氣氛十分怪異。樂珩沉默了一會兒,沒有拒絕。

這座宮殿裡本就燒著地暖,羌王直接脫下了他的衣衫,從肩膀到後背,幾乎是新傷疊舊傷,沒有一塊好的地方,背後是指甲尖利的抓痕,肩膀上是被牙齒撕咬留下的痕跡,數道地方都在不斷滲血。

樂珩沉默地給他上著藥。

“你剛剛也看到了。”在樂珩為他的後背上藥時,羌王突然開口說,“你阿娘發病的時間越來越短了,她撐不過歲節了。”

樂珩上藥的動作停了一瞬才繼續。

“我並不是不在乎凝凝。我看著她從小小的一團嬰孩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我也很歡喜。”羌王說,“她想學什麼我都依著她,想做什麼我都縱著她,我想讓她自由自在,肆無忌憚,活得高興,活得快樂。”

“阿菁當年拚著可能出事都要生下你們,你和凝凝,都是帶著我們的愛和期待出生的。”

“可是現在,阿菁身體裡的蠱毒發作了,這種蠱毒一旦發作,就沒有辦法抑製,除非將蠱毒轉到自己的直係血親身上,而且,因為蠱毒屬陰的緣故,轉移對象必須是女子。阿菁的母親早就死了,蠱毒轉移的唯一人選,就是凝凝。”

樂珩問:“夏國的那些公主不行嗎?”

“如果可以轉移到她們身上,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會那樣做。”羌王的目光落在昏睡過去的女人身上,“可是......隻有凝凝滿足條件。”

樂珩可能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手一直在不自覺地顫抖。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用我的命去救阿菁的命。”樂珩已經為他上完了藥,羌王披上衣衫,遮蓋住了滿身的傷痕,“但我沒有選擇。”

“父親。”從羌王打算將樂凝找回來作為承接蠱毒的人之後,樂珩便再也沒有喚過他一聲“阿爹”。

“我還是剛剛那句話,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就要眼睜睜看著你阿娘死。”羌王壓低了聲音,與樂珩相似的眉眼染上了漠然的冷意,“與你爭了這麼久,我倒是忘了,你在這裡極力阻止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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