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隱患(1 / 2)

扶嵐久久地站在原地, 仿佛一座凝固的玉雕。

無定河支流的河水依舊奔騰著,水花拍打著岸邊的泥土和石頭,裹挾著泥沙流向遠方, 隻是這一次的泥沙裡混入了大量的殷紅, 但很快便被流水衝散,融入河中, 再無痕跡。

———那是從蕭煦身體裡流出來的血。

星光滿天,流水淙淙, 落木蕭蕭, 本該是一幅晚秋時的閒適場景,但濃鬱的血腥味和滿地的狼藉,卻硬生生破壞了這份美感。

深秋的夜晚是很寒涼的, 扶嵐一直站在原地,似乎在這裡生了根。夜風帶走了他的體溫,不知過了多久,他微微晃動一下,右手死死地捂住額頭,握在弓箭上未放開的左手手背上,爆出了猙獰可怖的青筋, 整柄弓都發出一種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咚———”

伴隨著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 扶嵐連人帶弓摔倒在地, 他的眼睫遲鈍地眨了眨, 眼前再次浮現出他所熟悉的、模糊而昏花的色塊———他又進入了接近於半失明的狀態。這種狀態出現的同時,他頭上的疼痛也明顯加劇, 仿佛是有人持著一柄錘子,正從他的太陽穴位置開鑿,要將他整個人鑿穿似的。因疼痛而泛起的冷汗頃刻間便濕透了他的衣衫, 汗水劃過他的眉骨、鼻梁、下頜,然後順著修長的脖頸,隱入層疊的衣衫之中。

疼痛促使著他將唇咬得鮮血淋漓,但他蒙著灰翳的琥珀色眼睛卻一如既往的冷漠。待疼痛過去之後,他用弓支撐著自己,緩慢地從地上爬起來。

拖著略帶沉重的腳步,扶嵐走到了岸邊,他的一切感官都在疼痛之中變得遲鈍,他在河邊站了好幾息,才緩慢地想起自己要做什麼。

“哢———”

岸邊足有膝蓋高的石頭在內力的吞吐之下一分為二,扶嵐按著其中一半的石頭,再次放出內力,石頭裂出了將近一指寬的石片,靠近手掌的地方厚,越往前越薄。

他拎著削好的簡易石刀,找了一個地方,開始用石刀撅起地上的泥土來。好不容易積攢的一點內力早就在削石頭的時候消耗殆儘,他現在就是憑借著驚人的意誌來驅使著孱弱不堪的身體行動。從繁星滿天到晨光初現,扶嵐終於挖好了他想要的坑,他鬆開手,任憑那枚沾滿了他鮮血的石片墜到地上。

蕭煦的屍身早已僵硬冷卻,俊秀的臉上有一種暗淡的、逝去之人特有的灰色。扶嵐握住射入他胸口的那隻斷喉箭,將它從蕭煦的心口帶離———

箭身上穿著一隻沾了血的紫錦囊。

紫錦囊被箭射穿,裡麵的東西漏了出來,是一縷黑色的發絲,因為扶嵐的動作,那縷黑發有一部分留在了蕭煦的心口,和那些血肉糾纏在一起,再不分開。

他當初射出的那一箭力道極大,拔出也極其耗費氣力,扶嵐拔出箭後,他剛剛穩定了一點的情況又開始加劇,疼痛再次席卷而來。

也許是一刻鐘,也許是半個小時,扶嵐終於從那種痛到骨髓裡的狀況中解脫,他一貫穩定的手慢慢著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小紙包,小紙包裡包著一枚被壓扁的褐色藥丸,扶嵐盯著那枚藥丸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將它吃了進去。

伴隨著更加洶湧的疼痛,他眼前的模糊感漸漸消退,事物隻在他眼裡蒙上了一層輕紗,內力在已經使用到乾涸的經脈中出現,沿著往常的運行軌跡重新流轉。

扶嵐搬起蕭煦的屍身,放入了那個坑裡。

除羌國外,其餘六國之間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人死後若是不能入土為安,便一輩子都不能再入輪回,隻能在世間飄蕩,最後消散於天地間。

藥力的作用發揮到極致的時候,發黑的血從扶嵐唇邊流下,可他卻全然不在意,隻是掩埋了蕭煦的屍體。

在處理那片染血的草地和散落的箭支時,扶嵐目光落在了那隻穿著紫錦囊的箭上。

他將那隻紫錦囊從箭上取下來,雖說破了一個洞,但仍然能看到那錦囊之上花紋精美,仿佛刺繡主人的情意,都寄托在了這隻小小的錦囊裡。

他垂眸盯了一會兒,最終在掩埋蕭煦屍身的地方挖了一個小坑,將這枚錦囊一同埋了進去。

處理好一切後,他在河邊蹲下身,將鮮血淋漓的雙手浸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裡,河水在他的指縫間流動,將血跡與汙臟都一並帶走。他的手生得好看,即使處處是被河水泡得發白的傷口。

“......快了。”他的手從河水中抽出後,傷口又開始滲出絲絲縷縷的鮮血,血漸漸染紅了他的雙手,看著便有些可怖,但他麵上漠然的神色,依舊沒什麼變化。

*

離無定河有些距離的山腳裡,有個不大不小的村莊,村裡人靠山吃山,因為山勢險峻,隻能勉強糊個溫飽。在這個村莊裡,天還沒大亮,就有一個孩子背著小背簍悄悄進山了。

那個孩子穿著一身便於在山林中穿梭的衣服,袖口用細麻繩緊緊綁著,腳下草鞋的鞋底也被加固了一遍。

她爹在數月前采藥時從山崖上摔了下去,她娘得知消息後整日恍恍惚惚,好不容易在同村的幫助下將她爹安葬,她娘卻又在幾日前一腳踩空摔破了頭,從山外請了大夫來看,大夫隻說想要恢複得好不留病根,就要用好藥材好生調養,可這段時日她家一片混亂,銀錢所剩無幾,彆說買藥材的錢了,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們的米糧錢都捉襟見肘。

前日她娘的最後一副藥反複熬煮之後連藥味都快沒了,眼見著病情就開始惡化,她年紀小又沒有來錢的法子,底下的弟弟妹妹們哭成一團,比她大一點的弟弟和妹妹甚至在和她商量,要不要將他們倆賣了去換藥錢。

她將他們倆狠狠地罵了一頓,嚴令他們打消了這個念頭,但她昨日翻來覆去一整夜都沒睡著,看著窗外的莽莽青山,腦海裡的想法越來越強烈———

她爹每次采藥回來後,都會教他們認識藥材,哪些藥材值錢,哪些藥材不值錢,每種藥草有什麼習性,要怎麼炮製......都有所講解。

她爹采回來的藥材她基本都認識,隻是她年紀小,她爹從來不帶她上山。

如果......如果......她能從山上采下來一隻山參,不拘百年,隻要十年或是二十年的,那看病的錢和買糧食的錢就夠了。

抱著這樣孤注一擲的念頭,她天不亮便起來了,將稍大些的弟和妹妹喊醒,囑咐他們照看家裡並瞞著生病的娘後,她就背著背簍來到了山腳下。

因為山裡看不見的時候危險多,所以她硬是捱到了天亮,才踏入了進山的路。她一路上小心謹慎,沒遇到老人們與常在山裡打獵的人所說的熊瞎子和野狼,倒是看到了一隻山雞和幾隻野兔。因為她人小速度不快,所以攆不上,它們竄到了那些沒人走過的危險地區後,她更是不敢輕易嘗試。

但就這樣走到了日頭正中,除了一個銅板能買幾大把和兩三株能賣一個銅板的便宜藥草外,她再也沒看到其他能賣錢的東西。

她焦躁地歎了一口氣,從身後的背簍裡取出一筒裝在竹筒裡的水,咕嚕嚕喝了半筒,又從背簍的最下麵掏出一個半個巴掌大摻了大量穀殼的餅子,掰下一半小口小口地嚼起來,這樣可以讓他的胃餓得沒那麼厲害。

就在她半塊麵餅吃完的時候,她聽到茂密的林子裡傳來響動,好像是什麼東西踩在樹枯枝敗葉上的響聲。

有點像是她剛剛沒攆到的兔子發出的聲音。

她小心地站起身,將放在麵前的柴刀輕輕地撿到手裡,然後躡手躡腳的朝著聲源的地方去。她走的這條路是村裡人經常走的,一般不會遇上危險,這才是她敢這麼大膽的原因。

“哢嚓———”

那聲音更近了,她屏住呼吸,從灌木叢中撲過去,灌木的枝椏劃在她臉上,帶來一陣陣刺痛,但她顧不得許多,滿心都是興奮,如果能抓到一隻兔子,也能換好幾副藥了!

隻是......她撲了個空,整個人直直地摔在地上。疼痛透過單薄的衣衫傳遞到她的大腦裡,讓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她視線的邊緣處有一雙靴子,那雙靴子的表麵好像是布的,但又比布更好看,一看就不是他們村裡人會穿的東西。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看到了一個很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