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惻隱之心(2 / 2)

“公主———”膽子最大的那個孩子湊到她身邊,揚起頭來看她,他們身上都穿著冬日方便練武的衣裳,因為營養跟上了,所以能看到臉頰也豐滿起來,有了孩子特有的可愛,“您什麼時候把我們放到明衛和光衛裡呀?”

“是啊是啊!這一任的明一大人超厲害的!她冷著臉,‘唰’地一聲拔劍出鞘,再這麼一揮———”另一個孩子連聲附和,並手舞足蹈地比劃,試圖複刻他話裡的場景,“練武場上的一排樁子就全部倒啦!整整齊齊的!連角度都一樣呢!”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做夢都想進明衛呢!”

“我覺得你比較適合光衛。”祝淩彎下腰,分彆揉了揉著兩個孩子的頭頂,“能說會道的。”

後麵那個被揉了頭的孩子對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要是公主覺得我適合光衛,那我就進光衛!”

“不要我說什麼就是什麼。”祝淩歎了一口氣,你還小呢,可以慢慢來。”

看見其他孩子眼裡的希冀,祝淩又強調了一遍:“你們都還小,老老實實練武讀書!”

能進的明光衛營地裡的孩子,都是具有練武天賦的,但不是每一個具有練武天賦的孩子,最後都能成為明衛或光衛。他們要經過層層選拔,一次次考核,還有殘酷的淘汰。明光衛並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這般風光和炫酷,他們永遠直麵著危險、算計與死亡。

“我不小了,我馬上就要十一歲了,虛歲十二了!”

“我已經八歲了,過完年九歲了!”

“我我我!我馬上就十歲了!”

“哼哼,我最大,我滿十一了!”

祝淩啞然失笑。

“沒長到十五之前,想都彆想。”

不管明衛或光衛如何缺人,都不會讓這麼小的孩子去直麵危險。

“公主殿下———”有孩子拉長了語調撒嬌。

“我們真的很厲害的~”有孩子試圖亮出自己學到的招式。

“讓我們試試,好不好嘛?”有孩子試圖和她討價還價。

祝淩笑起來,挨個揉揉頭捏捏臉,然後斬釘截鐵:“不可以。”

一張張委屈的小臉,看起來像是試圖提前養家結果慘遭失敗的邊牧幼崽。

祝淩笑出了聲,她一把拉過離她最近的、看起來最委屈的孩子,從腰側的荷包裡拿出一樣東西放在掌心:“伸手。”

那個孩子被她一拉,人還是呆呆的,身體反應卻快過大腦,她乖乖地伸出了手。

祝淩在她掌心放了一顆糖:“聽話的孩子有糖吃。”

她蹲下身平視著他們:“你們每一個都是乖孩子,對吧?”

———好像回到很多年前,公主像天上下凡的神仙一樣來到他們麵前,問他們要不要和她走。

那是他們第一次嘗到甜。

“我們乖,我們很乖的。”

每一個人都從祝淩手中領到了糖,做出了承諾,一直到最後一個孩子。

她從祝淩掌心拿過糖後,輕輕地、輕輕地抓住了祝淩的手。

“怎麼了?”祝淩溫柔地問她。

“公主......”她吞吞吐吐地說,“我、我———”

她環視了一圈周圍的同伴,臉上露出求助的神色:“可以嗎?”

那些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點了點頭。

於是最後一個拿過糖的孩子笑起來,她抓住祝淩的手指收緊,拉著她向一個方向走去,其他孩子簇擁在她們周圍,有的人臉上忐忑不安,有的人臉上期待興奮,有的人眉頭深鎖......但沒有一個人臉上有後悔。

祝淩被他們帶到了一排屋舍前。

那個拉著她的小姑娘推開門,門裡是兩長排通鋪,有一扇小門分了左右兩邊,她走到最裡麵的那件,然後鬆開了祝淩的手。

她跑去了最角落的位置,那裡有一盞半人高的滾燈。

在她身旁的孩子們輕聲解釋:“那是無名師父在歲節時給我們做的,我們都很喜歡。”

———對於他們來說,那是貧瘠又短暫的人生裡,很珍貴很珍貴的禮物。

那個滾燈做得精細,銜接的邊緣都做了細致的連接和打磨,祝淩幾乎可以想象出無名一邊咬牙切齒地罵著小兔崽子,一邊認認真真做滾燈的場景。

那個鬆開她手的小姑娘已經跑到了滾燈的麵前,她像在觸碰一件易碎品一樣,輕輕地推開它,然後瘦小的身體擠進去,抱出了什麼東西。

她抱著東西轉過來,祝淩看到她懷裡有一隻小橘貓,瘦瘦的、小小的。

她抱著橘貓向祝淩跑來。

他們曾經是這世間最低賤的存在,想要吃得半飽,不被人打死都好難好難。可後來,他們被公主救了,有了無名師父和酒師父。他們學了武藝,學了讀書寫字。

無名師父和酒師父經常會把他們輪流帶出去,去做一些他們不理解的事———

去給快要病死的人看病,去幫助頭發全白、身形佝僂的人砍柴,去給破了洞的屋子補屋頂,去殺死會威脅到過路行人的野獸......

他們出去的次數越來越多,做的事、幫助的人也越來越多......原來、原來活著這件事,對於除他們以外的人來說,也好難啊。

他們如今讀書隻是囫圇地背下來,什麼“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什麼“陶儘門前土,屋上無片瓦,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他們隻是懵懵懂懂地在背,好像理解了,又好像沒理解。

做著無名師父和酒師父給的任務時,他們似懂非懂,師父給什麼任務,他們就做什麼任務。隻有一次,他們在任務做完後,看到了一隻在牆角的小橘貓。

它臟兮兮的,身上毛發打了結,就快要死了。就要像很多流浪的小乞兒一樣,無聲無息死在角落了。他們在那裡圍著它、看著它,看著它掙紮著去扒拉牆縫———它想活。

不是隻有人,才想拚命活著。

他們給了它食物,給了它水,看它狼吞虎咽地吃著,臟兮兮的皮毛都蓋不住瘦弱。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沒有師父的要求下去,主動地去救另一條生命,去施以善意,感覺......有點奇怪。

他們之前,是從來不會去看這些的。

小橘貓沒有死,於是他們偷偷將它帶回了營地,大家都默認了它的存在。

弱小的生命在能活著後,似乎慢慢地學會了思考,學會了去感知周圍的一切,生出惻隱之心。從“野獸”變成人,而不是從“野獸”變成沒有感情的工具。

“我們都是從自己的飯菜裡分給它的,不會給營地造成負擔!”

“它吃得很少,以後長大了,可以抓老鼠,很有用的......”

他們在祝淩身邊,儘力解釋著。

小橘貓是他們偷偷藏匿的,他們害怕不能養,害怕因此受到責罰,他們本可以不坦白。但他們在公主麵前,不想有秘密。

也許是最開始吃過的那顆糖,實在是太好吃、太甜了,所以一直、一直記得。

那個抱著小橘貓的孩子踮起腳,在解釋的聲音中,努力地將小橘貓舉起來。它格外的瘦,所以眼睛特彆大,它眼裡倒映著祝淩的身影,聲音細細弱弱,顫顫巍巍:

“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