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瘞玉埋香(1 / 2)

頂著唐穗歲複雜的目光, 池月走上了見春台,見春台是一棟木質的高樓,春分宴時, 按著官員品階,座位從高往低, 從上往下, 閔昀之作為楚國的丞相, 他們一家的座位, 自然在見春台第一層,如今春分宴結束,見春台裡的大臣及其家眷都散去,隻有宮人在收拾殘羹剩菜, 給這場宴會收尾。

池月慢慢地往上走,她看到每一層的扶手角落裡都擺放著銅製大瓶,瓶裡插著高低不一的桃花枝,桃花的香氣在高台裡彌漫,燈籠的照耀下,鮮妍的桃花花瓣微微耷拉, 顯出一種萎敗的頹靡來。

她唇邊的笑不由自主地深了些。

———楚國的春分宴,絕少不了桃花。

越往上走人越少,到了第六層,已經見不到一個宮人了, 但池月知道,楚堯就在頂層等她。

風裡的桃花香越來越濃鬱, 池月從角落的銅瓶裡抽了一隻, 斜抱在懷中。她走到最頂層, 木質圍欄的邊緣, 有一個人站在那裡盯著她。

———是楚堯。

他的身形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五官已經有了俊逸的風采,也有了為君者的氣度,隻是那雙黑沉的眸子裡翻湧著無邊的怒色,像是暴雨欲來前的烏雲與雷霆。

池月抬眼與他對視,不卑不亢:“見過楚王。”

楚堯向前幾步,他的手按在腰側,那裡有一把歸鞘的劍:“你該知道我想聽什麼。”

楚堯已經遣散了頂層以及下一層值守著的宮人與侍衛,蓋因那紙條上所述的內容牽涉的秘辛,實在是太讓人心頭發冷。

“陛下的膽子真的很大。”池月上前一步,夜風吹動她的衣擺,桃花香夾雜著女子身上淡淡的幽香,在高台中彌漫,池月在心中默默地記著時,臉上卻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陛下就不怕我心懷不軌?”

“我不想聽這些廢話。”楚堯眨了眨眼睛,壓下從春分宴開始時便有些暴虐的情緒,“愚弄我的下場,你應該不想知道。”

大臣及其家眷到迎春殿裡時,守衛檢查得稍微鬆懈些,但想要入見春台,一層會有專人帶各位大臣及家眷去整理儀容———即解器入台,不得攜帶傷人之物。

楚堯從小便習武藝,即使比不得那些見過血的將軍,卻也不是隻好看的花架子,對付一個毫無功夫在身的弱女子,他絲毫無懼。

池月看出了他的底氣,也看出了他的防備,她往旁邊走了幾步,靠在了圍欄上,那隻有些打蔫的桃花從她的手臂伸展到肩頭,散發出肆無忌憚的香氣。

“陛下有懷疑過身邊的人嗎?”她慢慢地拖長了音調,聲音中有種漫不經心的蠱惑意味,“———懷疑是身邊的人害死了先帝。”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仿佛是將暗示變成了明示,帶著某種不祥的指向。

“秋微姑娘———”楚堯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那雙眼睛愈發顯得深沉壓抑,“這裡可不是蕭國。”

閔昀之身份舉足輕重,他收池月為義女,自然將她的情況都調查得透徹,同時也毫無保留地告知了楚堯,楚堯知曉池月的真實身份———被焚成殘骸的朱顏樓裡逃出來的花魁秋微。

“閔丞相待你如親女,閔逾明視你為親姐,皆對你赤誠而不加掩飾。”楚堯說,“你這樣辜負他們的心意,可是鐵石做的心腸?”

“看在他們的麵子上———”楚堯一字一句說得很慢,他在努力和那股越來越暴虐的情緒做抗爭,“你這一次大逆不道,我不和你計較,全當沒發生過。但再有下一次,縱使他們傷心,我也要讓你人頭落地,絕不輕饒。”

“以父皇的死因來挑撥離間的手段,我這些年裡見了不知道多少次。”楚堯的嘴從來都是很的,隻在親近的人身旁收斂,“你這一招......可真是惡心又下作。”

被罵惡心又下作的池月,臉上的神色都沒有動一下,她從小到大,聽到的比這罵得更難聽的多了去了,她根本就沒往心裡去,隻有搭在臂彎間的手指輕輕撥弄了一下桃枝的花瓣。

“陛下的嘴可啊......”她輕輕地歎息了一聲,聲音裡竟然還帶著笑,“我可不是借先帝的死因來挑撥離間。”

她將被風吹散的一縷發絲彆到耳後:“先帝逝世後的第二年,便再也沒有勤政殿女史這個官職了吧?國師應該不會告訴您原因,難道陛下......就真的一點都不奇怪?”

曆來楚國的勤政殿都設有女史的官職,唯有楚堯繼位時,這個官職被從官位體係裡徹底抹去。

“國師不告訴我,自有他的考量。”

楚堯冷笑一聲,頂層放的桃花枝太多,馥鬱而濃烈的香氣包裹著他,讓他漸漸處於失控的邊緣,他按在腰側劍柄上的手因為用力緊握而爆出青筋,苦苦忍耐下,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狀況有些不對,很有可能是遭了算計。

“如果你還是要說這種惡心又挑撥的廢話———”楚堯的目光盯著她,劍已經被他抽出,橫在池月頸邊,帶出一縷極淡的血色,“滾下去!”

“我為什麼要滾下去?我可是來告訴陛下真相的。”池月沒有管那橫在頸邊的森冷劍鋒,她似乎是感覺不到流血,也感覺不到痛,隻是抱著那枝桃花更進一步,紅唇微啟,“國師心口向右三指的位置,有道一寸長的傷口,那是先帝在死前親手捅的———”

她話裡的內容讓人不寒而栗:“陛下不可能沒見過那道傷口,隻要讓一個精通武器的人來看看———”

“就知道那樣的傷勢———那樣的角度———”她輕輕地笑著,血順著她的脖頸落下,染紅身上霜雪色的白裙,“隻有麵對麵隔得極近,並且捅刀的人半躺著的時候,才能做得出———唔!”

血光四濺,池月未說完的話被刺入肩中的那一劍阻絕,她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隨後又笑起來,她能看到那柄拔出的劍在顫抖———楚堯身上那沒有徹底祛除的性,終於在多番夾擊之下徹底爆發!

那少年模樣的帝王終於失去了冷靜,他的眼瞳中泛起一種可怖的赤色,神色也逐漸染上暴虐,理智在搖搖欲墜的邊緣,他迫切地、想要阻止接下來的話:“......閉嘴!”

記憶在腦海中翻騰著,楚堯心裡很清楚,扶嵐哥哥身上那道突兀又凶險的傷疤,他確實見過。扶嵐哥哥武藝高強又小心謹慎,按理來說,絕不會被人傷到那麼重要的要害,他曾經也問過原因,卻隻得到了一個奇怪的答案———

“這是我犯錯的證據。”

可他追問是什麼錯的時候,卻隻得到一片沉默。

“陛下還在自欺欺人嗎?”

鮮血沒能阻止接下來的答案,於是楚堯充斥著嗡鳴聲的腦海裡,清楚地聽到了一句話———

“是扶嵐、是國師......親手殺了先帝啊!”

不是的......怎麼可能呢......

理智在漸漸模糊,判斷力也在逐漸失效———

為什麼取消勤政殿女史的官職?

為什麼會有那道突兀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