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 流民四起 民殺官者,杖一百,夷三族。……(1 / 2)

上好牛皮製成的鞭子揮打在地麵上, 激起一陣塵土,傲慢囂張的聲音不耐煩地隨著鞭打聲同步而出:

“說了多少遍,趕緊交糧!不要磨蹭!少給老子耍心眼!”

羅汴城山應村, 收糧的兩個官吏一個一腳踏在倒下的樹木上,抖著鞭子滿臉不耐,一個撐著胳膊靠在糧車邊, 有一搭沒一搭地掂著個隨手撿來的石塊。

揮鞭子的官吏前方站著一個須發花白的老翁, 正惶恐且顫顫巍巍地給他作揖:“我們不敢欺瞞大人,隻是實在拿不出繳稅的糧食,請大人再寬限些時日吧!”

“寬限?”那滿臉傲慢的官吏抖了抖手中的鞭子, “你們倒是會厚臉皮會順杆子, 我若是寬限了你們, 上峰問責起來,你們能替我去受罰?”

“彆以為我不知道,近幾年山應村家家戶戶種土豆,就算天旱了一段時間, 土豆生了些病,除掉這些減產的, 交個糧稅———”官吏拿眼睛斜睨那老翁, “總還綽綽有餘吧!”

“大人, 我們地裡種的土豆生的可不是一般的病,已經絕收了啊!”老翁顫巍巍地彎下腰,希望能博得麵前這個官吏一星半點的憐憫,“彆說按時交上糧稅,我們村裡連下一年的口糧都還沒著落呢!”

“您若是不信———”他的腰佝僂地更厲害了,謙卑到低賤,“我這就帶您去看看, 行嗎?”

揮鞭子的官吏猶豫了一瞬,幾乎想要抬腳跟著他走一走,看看事實是不是如他說的這般,但很快,這個念頭就消失了。

“我不管你們有什麼苦衷,是去借也好,求也好,湊也好,糧稅必須按時交。”他抖了抖鞭子,烏黑的鞭梢在空中打了一個響亮的鞭花,“可彆敬酒不吃吃罰酒!”

“和他廢話些什麼!”靠在糧車上的官吏直起身,“讓他們趕緊交糧,這地方又遠又偏的,再不抓緊時間,今天天黑都回不去了!”

他一邊說一邊將手裡上下拋著的石塊向外一扔,不巧砸在一個骨瘦如柴的小孩腿上,那小孩發出一聲慘叫,接著被站在他旁邊的母親緊緊地捂住嘴勒在懷裡,生怕他的舉動引得這兩位官差更為不快。

見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圍在糧車旁、衣衫襤褸的村民們隻能一個個上前交了袋子,扔石頭的官吏從糧車上拖下一個秤,一袋袋稱過去,那稱上本就有古怪,稱出來的糧食重量偏輕,而官吏一張嘴又慣會“四舍五入”,五斤九兩是五斤,六斤二兩是六斤,裡裡外外,便隔了不少的重量。

老翁是知道他們稱糧的門道的,放在往年糧食富足的時候,他們就算心痛也不敢做聲,權當破財消災,早早送走這些瘟神。可今年在在所有的糧食都不夠吃飯還得交稅的時候,這一裡一外的差距,就太過沉重了。

眼看著堆起來的糧食已經稱了一小半,老翁大著膽子湊過去,臉上帶著討好的笑,他伸出枯瘦的手在秤上悄悄地撥了一下,悄無聲息地取下了那作假的小物件:“兩位大人辛苦了,要不老朽來幫您稱?”

稱糧的官差看了他一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就你這把老骨頭?可彆閃了腰!”

他們又連續稱了幾袋糧,拎下來的時候終於感覺到重量不對———這手裡的三十斤比他們之前稱的那三十斤要輕太多了。

他下意識地往作假的位置一看,那個造假的小物件果然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想起剛剛老翁莫名其妙擠過來的舉動,官差中流瀉出怒火。

這種在秤上做手腳的事,官差每個和村子裡的人都心照不宣,他收了這麼多年糧,還是第一次見到敢做這樣的人!

以為沒了這杆秤,他就沒辦法了嗎?

眼中流血的怒火化成不加掩飾的惡意,隨後的稱糧出現了名副其實的指鹿為馬———

稱上顯示是一百七十二斤五兩,他卻張口就道“一百七十斤”,直接抹去了零頭。

稱上顯示的是八十九斤六兩,他卻張口就道“五十斤”,幾乎砍半。

他一會兒抹去個零頭,一會兒又腰斬,一會兒像看著順眼似的多報幾兩,一會兒又隨口報一個錯到離譜的數字......無論他報什麼數字,他旁邊的另一個官吏都直接記錄,半點不聽周圍村民幾乎跪在地上的苦苦哀求。

老翁最初隻是想要收糧的官差不再造假,所以才動了那條心照不宣的“規矩”,沒想到被發現後造成的後果,竟然比稱上有假還要令人難以承受!

他顫巍巍地走到官吏前麵,撲通一聲跪下來,枯裂的嘴唇抖動著,因為難過說不出話來,隻能發出“赫赫”的氣音。

兩個官吏過來收糧,也不想鬨出人命,那對他們來說太過麻煩,眼看著糧食隻剩下寥寥數袋,他臉上掛起一個假笑:“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起來?”

最後十來袋糧食在稱上的重量終於恢複了正常,另一個官差記載完後筆一收,冊子一合,便打算走人。

“你們三應村還差糧稅一千七百二十九斤五兩,三日後我們還是到這兒來,你們記得把糧食準備好。”

剛從地上爬起來老翁霎時間愣住,早在官吏來之前,他們就已經自己私底下稱過了,明明離官吏所需的數額隻有五百多斤,如今這一通胡攪蠻纏的稱糧下來,竟然有變成了一千七百多斤,而按他們這樣貪得無厭的性子,一千七百多斤的糧,他們至少要備下兩千多斤!

整個村裡的存糧加起來也才堪堪這個數目啊!

見著他們要離開,老翁急忙攔上去:“大人,您是不是記錯了?我們隻差五百多斤啊!”

“你在懷疑我?”落在後麵點的官吏不耐煩地推開老翁,“說是多少就是多少,一兩都不能少!”

“大人您要是不信就再稱一遍,真的沒有差那麼多啊!”老翁又大著膽子纏上了他,他不敢伸手,隻能擋在他們的前方,佝僂著身體,一遍一遍作揖。

“讓開!”官吏不耐煩地嗬斥道,“再攔著可就不是一千七百多斤了!”

眼見著他們要走出村口,老翁再也顧不得許多,他直接跪到兩個人的前方不住地叩首,他們周圍衣衫襤褸的村民見狀也跪下來,沒人敢直接指責官吏在其中搗鬼,隻能七嘴八舌地卑微祈求他們留下來把糧食再稱一遍。

被這麼多人圍著,直接擋住了他們返回的路,眼見著天色越來越晚,領頭的官吏不耐煩地將老翁掃到一邊:“都讓開些!”

村民們被他凶神惡煞的樣子嗬斥得後退,卻又不敢徹底讓開路,因為三日後,他們根本拿不出那麼多糧食!

“好啊,一個二個反了是吧!”官吏抽出腰間佩著的刀,“都給我滾開!”

刀一出,那凶神惡煞的模樣讓村民們惶恐地互相推攘,場麵開始趨於混亂,不知怎的,最前方的老翁在推攘間徑直撞上了官吏手中的刀,那刀鋒利,在頸側一滑,鮮血便噴湧而出,澆得人滿頭滿臉都是血跡。

見死了人,那官吏驚得將手中刀一丟,眼裡閃過惶恐,卻仍舊罵罵咧咧強作鎮定,他小聲地罵了一句:“晦氣!”

接著他從地上撿起刀,趁著村民呆愣的時候趕緊爬上了牛車:“三日後就收你們五百多斤,你們快去準備吧!”

牛車走得慢,周圍沉默得令人不安,那官吏看著那刀上來沾著的血跡,握著刀的手抖了抖,他在懷裡摸索了一陣子,摸出個銀錠,又摸出一角碎銀子,眼裡流露出不舍,他將這兩樣放在掌心看了看,隨後將銀錠收到懷裡,將碎銀子一拋,那不規則的碎銀子便骨碌骨碌地滾到那倒地的屍體上,躺入血泊中。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