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他聞不到任何氣味，吃東西沒有味道，甚至連痛覺都在一夜之間失去了。
在這世上，他活得像具行屍走肉。
活著，卻又好像已經死了很久。
落日前最後一抹陽光透過茂密的枝葉傾瀉下來，染紅了樹下蔥翠的灌木，以及樹下男人淩厲分明的側顏。
唐染染抬頭擦汗時，正好看到了殘陽下這一幅美景，裴琂籠罩在如血紅光之中，俊美清雋的臉上噙著一抹淡淡的淺笑。
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她似乎感到了他的悲傷。
不過她沒有多想，同情男人是不幸的開始。
更何況眼前這男人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渣男，同情他不如多吃幾個餃子。
唐染染做了整整四大碗餃子，她把其中一碗拿給曹頭目和其他衙役。
衙役雖然地位不高，卻能掌控他們的生死，因此跟衙他們打好關係十分有必要。
彭衙役咧著嘴笑成了一朵花：“這怎麼好意思？不過這餃子包得可真好看，一個個胖嘟嘟就跟金元寶一樣。”
唐染染記得這衙役就是之前放連環屁那人，於是笑道：“多虧了曹頭目和幾個差大哥借鍋給我們，這餃子讓大家嘗嘗鮮，幾個大哥試試夠不夠味兒？”
餃子熱氣騰騰，香味撲鼻而來，彭衙役早忍不住一個勁咽口水，這會兒聽到唐染染的話，他連忙捏起一個餃子丟進嘴巴裡。
餃子燙得彭衙役咧嘴呲牙，但熬不住餃子太噴香了：“好吃，唐姑娘你這手藝真了不得，我長這麼大還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餃子！”
黃荊菜嫩生生的，混合著雞蛋碎，雖然調料隻用了豬油和鹽，可鮮味半點不減，一口咬下去，濃濃的湯汁在舌尖翻滾。
其他衙役起初還覺得彭衙役太誇張了，但香味太誘人了，於是爭先恐後搶吃了起來。
要不是曹頭目動作夠快，隻怕那些衙役半個都不會給他留，氣得他暗罵兔崽子。
唐染染拿餃子給衙役時，唐家三父子都在樹下等她回來一起吃。
尤其是唐晏白，明明饞得直咽口水，但還是很乖地忍住了。
唐染染心裡不由一暖：“都跟你們說了不用等我，大家開動吧。”
說著她扭頭看向靠在樹乾上閉著眼睛的唐婧：“姐姐，你也過來吃吧。”
唐婧並沒睡著，聽到這話身子僵了一下，頓了會才道：“我不餓。”
剛才她沒有過去幫忙包餃子，就是覺得唐染染肯定不會願意她吃她的東西。
記得八歲那年元宵節，她很喜歡唐染染手裡的一個兔子燈，結果唐染染寧願把兔子燈毀了也不願意送給她。
唐染染從小就這樣，仿佛對她這個姐姐懷有天生的敵意，她早就不抱希望。
沒想到唐染染這次會叫上她一起吃。
唐婧雖然閉著眼睛，心裡卻仿佛古井被投入了顆小石頭，起了絲絲漣漪。
不過她很快又把這點小悸動給壓下去。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欠誰的也不想欠唐染染的。
下一刻，她的嘴巴就被人塞進了半個餃子：“這餃子是用黃荊菜做的，姐姐你嘗嘗好不好吃？”
聲音綿綿軟軟的，好像小貓的爪子輕輕在心尖尖撓了撓。
唐婧睜開眼睛，對上唐染染比花還漂亮的笑臉。
唐婧原本想說她不喜歡吃餃子，可嘴邊的餃子熱騰騰的、香噴噴的，餡料流淌到舌尖，香氣迫不及待湧進她的肚子。
到嘴邊的話頓時說不出了。
“味道還成吧。”
她避開唐染染水靈靈的小鹿眼睛，生硬地誇了句。
唐染染打蛇隨棍上，立即挽上她的手臂：“餃子要趁熱才好吃，姐姐快跟我一起過去。”
唐婧想讓她彆拉拉扯扯的，可嘴裡還殘留著餃子的餘香……
唐晏奇和唐晏白兩兄弟也連聲叫她過來吃，唐婧拒絕不了——
最終隻吃了十五個餃子。
唐盛看到兩姐妹這樣子，扭過頭偷偷擦了擦眼睛。
兩個女兒都是他的掌心寶，之前看她們兩姐妹鬨成那樣，他心裡比誰都難過，甚至覺得將來沒臉去見妻子。
現在兩姐妹終於和好了。
唐家高興了，其他人卻高興不起來。
小樹林彌漫著餃子的香味，其他人看著手裡泛著酸味且僵硬的窩窩頭，頓時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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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臨，深藍色的天空綴滿了點點閃爍的星星。
眾人三三兩兩席地而息，夜風習習，吹散了白天的熱氣，卻吹不走蚊子，眾人被叮得滿頭是包。
尤其是小孩子皮膚嫩，被叮得嚎啕大哭，婦人隻好連聲哄孩子，合著灌叢裡的蟲鳴聲，吵得人心煩意亂。
前監察禦史何家一行族人聚集在西邊的空地上。
月色灑下來時，兩條身影悄然離開人群，走進了旁邊的小樹林。
何父朝四周謹慎看了眼，聲音壓低：“唐家的婚約，你是怎麼想的？”
何子崇一臉恭敬的樣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兒全聽父親的。”
月光照在何父細長的鼻子上，一雙犀利的眼睛閃著精明無比的光芒：“原本唐婧逃跑了，我們與唐家的婚約便就此作罷，可如今她回來了，我們就不能當做沒這回事，否則以後會影響你的名聲。”
俗話說，文人的名聲樹的皮，文人的名聲一旦壞了，再有才華也爬不遠。
何父堅信他們何家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因此他很看重兒子的名聲。
何子崇卻似有顧忌，眉頭蹙著：“可唐染染得罪的人是三皇子，我們若是和唐家結親，將來三皇子會不會因此遷怒於我們？”
何父捋著胡子，老謀深算道：“這問題為父早就想過了，若真有那一日，三皇子剛登基肯定要恩施天下鞏固人心，他絕對不會拿這點陳年舊事來發難，這是其一。”
“這其二嘛，人活這世上難免有三災六難，唐家大閨女嫁給你，誰又能保證她一定能活著回到京城呢？”
這話一出，空氣安靜了幾息。
對上父親深邃如幽潭的眼睛，何子崇興奮得渾身一抖：“還是父親想得周到。”
他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唐婧那個男人婆，隻不過那時候唐家和鎮國公府搭上了關係，他才勉強答應這樁婚事。
現如今唐家和鎮國公府都淪為階下囚，唐染染又得罪了三皇子，和唐家聯姻弊大於利，他恨不得跟唐家撇清關係。
可他要是因此跟唐婧解除婚約，極有可能會落下一個貪生怕死和忘恩負義的名聲，這對他以後東山再起會很不利。
若是按照他父親說的方法，不僅能保全他的名聲，還能讓何家不受牽連。
真是一石二鳥，妙哉妙哉。
何父看兒子這麼上道，心中也很滿意：“這兩天你找機會去跟唐家人修好關係，這事情宜早不宜遲，你可不能掉以輕心。”
何父想到今晚滿林子飄香的餃子香味，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沒想到唐家還真有幾分運道，不僅救了曹頭目，還得了這麼些銀子。
他們何家手裡也存了點銀子，隻是何家族人過多，銀子一旦露白肯定保不住，二來那點銀子他打算留給兒子東山再起時用，因此他沒讓任何人知道。
可若是能和唐家重新搭上關係，作為親家，唐家怎麼也不能吃獨食吧，他和兒子正好借機補補身子。
當然，唐家要是能把馬車座位分一個他們就更好了。
何子崇沒注意到何父心裡打著占便宜的小算盤，此時他正為難。
唐染染撞樹昏迷不醒時，唐盛曾向他們何家求救，可那時候唐婧下落不明，唐家又得罪了三皇子，為了撇清關係他們選擇了見死不救。
現在湊上去，唐盛隻會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想到要在眾人麵前丟臉，何子崇就一個頭兩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