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又做過了什麼呢?”張貴人淚眼婆娑地看著陳瑄,“在陛下心中,我突然成了十惡不赦的人,是麼?陛下的舊情便就是在宮中有了新的美人之後,就再也不看我一眼嗎?我今日所求難道是非分之想?我進宮十年沒有一子傍身,琅王又在千裡之外,且恨我頗多……陛下難道看不到、也不在意嗎?”
陳瑄伸手擦掉她臉頰的淚珠,動作親昵語氣卻淡漠:“幼媛,你心裡是知道你在說什麼的,你也知道朕在意的是什麼。有些話不必說得太明白,說破了,不過徒添難過罷了。”
張貴人感覺心慢慢沉下去。
“錢元說了不少事情。”陳瑄慢悠悠說道,“朕沒有怪罪你的意思,隻是朕有些驚奇——你看起來雖然是弱女子,無依無靠,但卻也沒有朕認為的那麼柔弱。朕從前總在想你孤身一人,在這深宮中受了欺負,是令人憐惜的。”
“陛下……陛下相信錢元也不信自己的枕邊人?”張貴人仰著臉看他,眼淚再止不住,“錢元說的事情,我不認。”
“朕有眼睛看得到,有耳朵也聽得到。”陳瑄平靜道。
張貴人徒然張了張嘴巴,沒有說出話來。
“鄭家的事情,你沒有與朕坦誠過。”陳瑄繼續說道,“太子之事上麵,你也沒有對朕坦白過。幼媛,你做過的事情,朕都看在眼裡,但朕從前不打算去追究。這是因為朕認為,這十幾年來朕與你之間的感情就擺在這裡,朕不去計較,也沒有必要太過於計較。”
張貴人看向了陳瑄,她的眼淚突然之間乾了,當真的說起了感情,她便覺得心中一切都便得酸澀起來。
“陛下隻看結果,卻不曾真的看看原因。”她譏諷地笑了一聲,“若沒有當年梁氏對我一再逼迫,後麵陳麟和梁家一而再針對我,我何至於要去對他動手?何況我做了什麼?我不過就隻是命人傳了個假消息,後麵的事情難道是我逼著他去做的麼?這能怪到我的頭上麼?”
陳瑄看著她,卻沒有說話。
而張貴人繼續說了下去——有些話說出口了,便仿佛是諸多深埋心底的怨懟找到了宣泄的途徑。
她接著又道:“太子之事若真的要追溯,卻隻能怪梁氏。我自認清清白白什麼都不曾做過,她死了,最後卻一道流言把責任都推到了我身上,仿佛是我真的害死了她。可陛下心裡也知道,她的死與我半點關係也沒有。太子卻因此記恨我,恨不得我去死。認真說來,我不過自保而已。陛下應當反思的卻是——為什麼太子當初真的就會帶兵往楓山去,他不信任你這個父皇了,為什麼不信任了?他就是想造反,就算沒有我的挑撥,他也會造反!”
這話讓陳瑄臉色微微下沉。
張貴人看著他,問:“陛下覺得此時此刻我的坦白,可有一分是假?”
陳瑄沒有回答。
張貴人又道:“鄭家的事情,我若真的不想與陛下坦白,何必要把這件事情告知丞相呢?我難道不知道陛下在擔憂的是什麼?我若真的有私心——若真的有哪怕一絲一毫的絕情,我便不會把鄭家的事情透露哪怕一分一毫。而現在在陛下眼中,反而卻成了我的不坦誠?陛下說這話的時候,果真是念了舊情嗎?”
“如若沒有念舊情,朕不會容你此時此刻說了這麼多話。”陳瑄卻這樣道。
張貴人眼中閃過了一些失望,她道:“若是當初我便聽從了那鄭夫人的勸導,或者今日便也不必聽陛下說這樣違心的話了。”
“你回去吧!朕不與你計較這些。”陳瑄擺了擺手,麵上露出厭煩之色。
張貴人卻坐直了身子,她看向了陳瑄,問道:“陛下,我想把裴婕妤之子養在膝下,您應下這件事情,從今之後我便不再在您麵前出現了。從此陛下也不必再為了什麼舊情說那些連你自己都不信的話。”
“此事不必再提,裴婕妤之子朕已經讓人記在了貴嬪名下。”陳瑄說道,“將來朕會留下明旨讓耀兒好好奉養你,你大可不必為了將來的事情著急。”
張貴人垂下了長長的羽睫,此時此刻鄭夫人曾經對她說過的話從心底翻湧出來。
倘若她將來真的要靠陳耀過活——為何不現在更進一步?
索性將來是無可依靠的,不如便選一個結果更好一些的吧?
她餘光掃到了一旁幾案上與書冊放到一起的裁刀,幾乎沒有再多想,她回手抓起那把裁刀,直接撲向了陳瑄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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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香殿外,謝岑兒從肩輿上剛下來,就聽見了殿內異乎尋常的忙亂。
她一抬頭便看到張淮幾乎倉皇地朝著她跑了過來。
“娘娘!不好了!”張淮撲到在了她麵前,“陛下!陛下被……!”他話喊到這裡,又好像一隻被掐住脖子的雞一樣沒了聲音,隻剩下砰砰在地上磕頭的力氣了。
謝岑兒眉頭一皺,一把抓起了地上的張淮:“有什麼事情急成這樣!”
“可陛下……還有娘娘……”張淮幾乎語無倫次了。
謝岑兒把張淮丟給了常秩,快步進去承香殿中,隻見殿內幾乎是一片狼藉。
陳瑄捂著脖子,正在左右躲閃著,而張貴人手中擒著一把刀,滿身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勢,殿內的宮人們麵露驚慌,似乎都不知要怎麼辦了。
謝岑兒眉頭一皺,狠狠把一旁的花瓶慣在地上摔了,怒喝開口:“去攔下貴人!一個個呆在這裡做什麼!”
宮人們此時此刻才如夢初醒一般,立刻衝了上去。
陳瑄捂著脖子跌坐在了地上,他目光落在地上滿滿的血跡上,然後看向了被宮人按住的張貴人,最後目光看向了已經落地的裁刀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