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更前麵一些的地方,十幾名衛兵在火車廂到處亂竄。
“彆擋路,彆擋路……”
不斷有衛兵大聲吆喝,驅趕站在關鍵路口的貧民讓路。
然而那些人就像沒有聽到一般,體弱多病的人慢吞吞走著,老太杵著拐杖坐在車廂門踏板上,撅著沒牙的嘴,目光空洞地看著前方亂糟糟地一幕。
商虎的右臂剛才撞到廢舊座椅上,留下一片淤青。現在為了躲避圍堵者,從車窗鑽出的時候劃破了小腿,還好不嚴重,隻是滲出一道血線。
他回頭打量一眼車窗那邊表情陰沉的衛兵繼續往前麵跑。
從一輛卡車車頭與車廂連接處跨越,又翻身滾入一輛報廢坦克車底,後麵鑽入,前麵鑽出,沿著破舊巴士垂落的梯子爬到車頂,踩著狹窄的木板往貧民區那頭奔跑。
在這個過程中,他看見一名同伴被兩名衛兵按倒在臭水溝裡,臉上與身上一片汙穢,不斷地發生怒吼,掙紮著想要起來。
怒吼很快變成了哀嚎,隨著電棍落下,那名同伴的身體不斷痙攣、扭動。
商虎還看見一名滿頭鮮血的同伴從列車車廂頭部一直跑到列車車廂尾部,不想外麵早有衛兵埋伏,隨著同伴露出頭臉,長棍也帶著呼聲而至。
一聲悶哼傳來,滿頭鮮血的同伴向後倒去。
“我CAO你姥姥……”
商虎一麵大聲咒罵,一麵加速奔逃。
他們做錯了什麼?
他們做錯了什麼!
不就是從美心罐頭廠買了些海魚罐頭到城裡賣嗎?
憑什麼那些經銷商一倒手就是50%的利潤,他們這些人隻是想在自己食用的同時,也幫助貧民區那些體弱多病的老人和小孩兒嘗嘗肉製品的味道,那10%的利潤不過是為補償他們做事損失的精力與時間。
這過分嗎?這一點都不過分。
他們是寶石城日子過的最苦的一群人,不像唐岩跟焦同誌那樣的大人物,有足夠資本去做慈善,不為賺錢,隻為實現人生理想。
王明與唐岩有利益衝突,可以用手中權力不作為,亂作為,拚命排擠直營店。
他們對於那樣的大人物來講,無異螳螂之於軍車,泥巴之於天雲。
作為一隻蟑螂,一坨爛泥巴,他們不想介入大人物間的鬥爭,他們隻想苟且偷生,有一寸喘息棲身之所就夠了。
貧民窟的人大多跟他一樣,不關心誰掌權,不關心眼球機器人裡傳出誰的號召,誰的金句,他們隻關心吃了這餐飯明天的生計該怎麼辦,又該去哪裡籌集下個月的保護費。
可是呢,如此標準的良民,卻變成王明與唐岩理念衝突的犧牲品。
記得羅作明倒台的第二天,王明說:“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抵抗抱有敵意的內外勢力對寶石城發動的各種形式的戰爭與滲透。”
我們……
我們?
誰是王明嘴裡的“我們”。
商虎覺得這裡的“我們”一定不包括他跟他的夥伴。
他們不是“我們”,他們是“代價”。
比起王明、回連才、羅作明這種每天把“保護”、“體恤”、“奉獻”掛在嘴頭上的人,他的夥伴們在成長時期沒少欺負他,嘲笑他的名字很“虎”,實際上就是一株豆芽菜,但是當他的父親亡故,母親病重,喊著體恤愛護民眾的人沒有出現,該交的保護費也一分不少,反倒是那些曾經欺負過他的人送來幾個窩頭、一些草藥、燒開的淨水、從餐館剩菜裡挑出的肉絲……
就連他跟病重的母親留在寶石城所需的保護費,也是每家每戶捐出一點,積累得來。
是同樣掙紮在社會最底層的窮人,支撐他跟她的母親活下去。
對於那些人的恩情,他無以為報,當一個不願意透露姓名的人告訴他有渠道繞過衛兵盤查,把海魚罐頭送入城內,他沒有任何猶豫,接下了幫忙零售的活兒。
他們看不慣稅務部門的做法,力所能及地去改變貧民區現狀,冒著很大的風險把海魚罐頭送到有需要的人手裡。
昨晚有人提醒他們小心點,最好乾一陣歇一陣,因為原美心牌罐頭經銷商已經知道有人在跟他們搶生意,正在想辦法把他們揪出來。
商虎和他的夥伴沒有從善如流地聽從那人的忠告,按照昨日計劃送貨上門,最終被假扮貧民的經銷商抓了現形,引發一場全城大追捕。
哢嚓!
腳下傳來的聲音打斷商虎對自己的懊惱,身體向著下方墜去。
他剛才走神了,沒有注意到身後車廂與前方車廂搭蓋的木板已經腐朽不堪,一腳下去直接踏斷,整個人從將近兩米高的地方摔落。
還好木板緩衝了一部分力道,他摔得並不嚴重,隻是胸腔岔了口氣,手臂戧破了外皮。
呻吟兩聲,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商虎忍痛從地上爬起,可是才拐出車廂陰影,不等跨越右方街道,進入集裝箱大量分布的平民區,側方連續閃過數道身影,一隻手鎖住了他的脖子,用力按倒在地。
噗通。
商虎跪倒在地,左臉貼上冰冷的水泥地。
“你不是很能跑嗎?怎麼不跑了?”
隨著聲音從身後傳來,商虎的臉現出痛苦表情,因為有人在用腳猛踹他的身體。
他拚命掙紮,用力扭動。
可惜他的身體很瘦弱,力氣很小,被壯實的衛兵按住,彆說站起來,連翻身都做不到。
哢的一聲脆響,手銬閉合。
剛才在後麵猛踹的衛兵握著手銬將他從地上拉起。
“啊……”
商虎發出痛苦哀鳴,兩條手臂如斷了一般。
完了,他完了……
這次進去治安局,天知道還能不能出來。
他的母親怎麼辦?誰給她端碗喂飯,誰給她倒水換藥?
他恨,恨自己的無能,恨王明的殘暴,恨背後那一條條被人血饅頭喂大的惡犬。
但是這份仇恨除了讓他熱血沸騰,無法變成大刀砍下王明的頭,無法變成子彈賜予惡犬死亡。
商虎看到左邊被抓夥伴臉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滿是補丁的舊衣上。
商虎看到右邊被抓夥伴破裂的唇角與閉著的左眼,整個人被衛兵拖著前行。
他不後悔自己的作為,他痛恨力量不夠。
商虎幾人的表情不好看,押解他們往治安局走的衛兵們同樣滿臉慍色。
他們裡麵有幾個人在抓捕走私者時受了輕傷,還遭遇貧民區的人各種冷眼與咒罵,心情當然不會美麗。
有些人暗暗發誓一定要讓走私者付出血的代價,對於那些敢於挑戰威權的家夥,不管男女,無論老幼,必須打得他們不敢反抗。
劈裡啪啦……
警棍末端電弧擊中人體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