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莉莉崽吃完晚飯，小腦袋開始一點一點，上下眼皮直打架。
這不是她平常睡覺的時間，隻不過今天在人界接收了太多信息，好看的好玩的令她驚奇的太多，消耗了她的情緒，消磨了她的精力，讓她吃飽就犯困了。
死神接收到人類幼崽想睡覺的訊息，抬起手，有節奏地輕拍她背，哄睡。
死神不像海神那樣會唱歌，便按照智慧之神說的，帶莉莉崽來到深林，林間有泉水淙淙，有樹葉沙沙，蟲鳥和鳴。
莉莉崽小手搭在死神的肩膀上，腦袋也靠上去，在自然的樂章裡，陷入酣眠。
死神抱著人類幼崽穿過密林。
莉莉崽睡沉了。
死神繼續在人界行走，回收一個又一個靈魂。
夜空星月明亮。
神力阻隔了塵世的噪音，讓莉莉崽安安穩穩地睡。
人類幼崽的呼吸規律綿長。
死神發現，今天收取靈魂的時候，那些死者魂靈看向祂時，都帶著驚訝、呆愣、恍惚……這些最終讓手杖靈光把他們帶去冥界的過程變得平靜安寧，而不像以前，總是充斥著噪音、絕望和痛苦。
真是新奇……又柔軟的體驗。
低頭看了眼睡得正香的莉莉崽，死神明白，這一切都是人類幼崽的功勞。
當新生的美好生命靠在死亡的懷裡熟睡，死亡就變成了美好生命的一部分。
讓人不再恐懼。
晝與夜，對死神來說，沒什麼特彆的意義。
日期也是。
人界的慣例，零點，教堂的鐘聲會敲響，象征複蘇節結束。
雖然還沒到敲鐘的時辰，但想到這個複蘇節就快要結束，死神發現自己心裡有了一些複雜的感受。
這個複蘇節的最後幾分鐘，死神需要回收的最後一個靈魂，在神界的魔源森林。
這不同尋常。
神界的種族，精靈和巨人長壽，他們生來沒有靈魂，惡龍族則有他們自己的死後居所，因此歸冥界管的魂靈，隻有神明和妖獸。
但神界妖獸稀少，大部分也很強大，神明更不用說，這段日子不管是神界還是人界都很平靜，很難想象會有妖獸和神明死去。
踏進魔源森林，死神嗅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魔源森林黑暗陰冷，不知道被什麼觸發，莉莉崽在祂懷裡動了一下，懵懵懂懂地醒了。
就算是大人，也會因此睡著的地點和醒來的地點不同而產生茫然淩亂，更何況人類幼崽。
莉莉崽有點害怕，貼緊了死神，用力攥著祂的衣服。
但另一方麵，她的眼睛又好奇地骨碌轉著，看著這片她從未見過的神奇森林。
魔源森林的草木都是沉沉的灰黑色，這裡的“動物”也是。
盤在枝椏上的“蛇”，立在樹枝上的“鳥”，藏在灌木叢裡的“兔”，還有藏在暗處的“魔狗”威劣克們……這些都是和正常人界生物似是而非的魔物。
魔物也沒有靈魂。
莉莉崽聽到了森林裡有熟悉的“呦呦”叫聲，很輕，很細微，但她還是覺察到了。她扭著頭往後看，想找到她的小魔狗。
而死神視線落在下方。
灰黑色的枯葉構成的地麵，滴滴答答落著鮮紅刺目的血。
血滴的儘頭，死亡的是一個……邪神。
祂皮膚蒼白如屍鬼，脖子被咬斷了。傷口很奇怪，祂的脖頸不是被巨大野獸的利齒撕碎的，而是一種小動物。但那小動物非常執著且有力，不僅咬斷了祂的脖子，還吸乾淨了祂身上的血。
蒼白邪神的魂靈飄在自己的屍體身上，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看見死神到來，祂的目光卻第一時間看向死神懷裡的幼崽。
死神抬手捂住莉莉崽的眼睛，不讓她看那具形容可怖的屍體。
蒼白邪神的神情古怪無比：“我好不容易找到他，可是，他和我想象的不一樣……”
死神沒有聽祂廢話，伸出手杖，將這道魂靈和之前的所有魂靈一樣送往冥界。
莉莉崽在死神懷裡動來動去，似乎對被遮住了眼睛不滿。
死神能感覺到人類幼崽長長的睫毛在祂掌心忽閃忽閃，有點兒癢癢的。
“莉莉。”死神輕聲叫她名字。
莉莉崽積極回應：“啊！”
離開屍體所在地，死神才挪開放在她眼前的手。
死神也是這時才發現，蒼白邪神死去的地方，竟然離魔源森林獨有的深淵水域不遠。
水麵平靜如鏡。
莉莉崽看了兩眼，突然，伴隨一道嘩啦水聲，水域裡冒出個腦袋。
那是個看起來隻有五六歲的小男孩，長相俊秀，但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邪異。他手裡抓著一隻人麵章魚，渾身用力把章魚拖上了岸。
章魚嗷嗷慘叫著，小男孩麵無表情，坐在岸邊，用石刀把章魚拆解成小塊——全程章魚掙紮慘叫，但都沒用。拆完，小男孩用一種從出生就沒吃飽飯的姿態大快朵頤起來。
莉莉崽驚奇又小聲：“哇……”
死神這才被叫回神，想捂住莉莉崽的眼睛，但已經晚了。
祂心裡有一些難以察覺的懊惱，也有一些若隱若現的憂慮。
預言中的邪惡之子……真的降臨了。
“當——”
教堂的鐘聲敲響。
又一個複蘇節結束了。
……
死神帶著莉莉崽回光明神殿的路上，才厘清自己之前想到複蘇節會結束時心裡的複雜情緒是什麼。
是不舍。
雖然帶著人類幼崽的這一天，讓祂的工作變得不那麼純粹，祂不得不分出一些精力給人類幼崽，照顧她，給她喂飯，陪她玩，哄她睡覺……但是也有許許多多祂從未體驗過的美好。
“門諾。”
在踏進光明神殿之前，祂想再教莉莉崽叫一次自己的名字。
莉莉崽隻看著祂，不開口。
死神：“門、諾。”
莉莉崽：“麼……怒！”
死神沉默了。
莉莉崽握拳，閃閃發亮的眼睛看著祂。
人類幼崽真的努力了！
死神低頭整理了一下莉莉崽頭發和衣服，進入光明神殿。
神殿裡，大部分神明都已經回來了。
光明神站在神殿入口最顯眼處，看到死神抱著莉莉崽回來，頷首道：“辛苦你了。”
死神微微搖頭。
祂解開身上的背帶，把莉莉崽交給光明神。
裝奶的牛角海螺奶瓶、盛輔食的瓦罐、人類幼崽換洗的衣服……死神也都一一拿出來，交還給神明們。
還完，死神沉默地立定在神殿前幾秒鐘。
最先反應過來的居然是墮落海蛇：“要不，你進來再陪莉莉崽玩會兒？”
死神這才動了。
神明們忙了一天，累，但是人類幼崽白天吃喝玩樂睡覺都沒耽誤，這時候精神正好，又見到了一整天沒見到的爸爸媽媽，更是整個人都亢奮起來，拽著爸爸媽媽們的手要陪玩。
“好好好，來玩。”神明們一臉縱容。
人類幼崽愛玩的遊戲，在神明們眼裡其實都很無聊。但莉莉崽很有趣呀！再無聊的遊戲，隻要是和莉莉崽一起玩，就覺得沒那麼無聊了。
光明神殿其樂融融。
最後回來的兩神，是欲望魔神和災厄女神。
進入神殿，祂們看起來都有點狼狽，尤其欲望魔神，走路都走不穩當，剛進神殿就癱了，觸手軟踏踏地趴在地上，傷痕累累，不斷有藍紫色的血液滲出。
災厄女神隻看了莉莉崽一眼，就目不斜視地回了自己的廳室，沒理任何神。
莉莉崽看看災厄女神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癱在地上的欲望魔神。
她拽著黑暗神的手，讓祂扶著自己，人類幼崽蹣跚學步跌跌撞撞走到欲望魔神身邊。
欲望魔神感覺一股暖流湧上心頭：“莉莉崽，你是來安慰……”
話沒說完，人類幼崽就埋頭抓起一條祂的觸手，啊嗚一口咬了下去。
“嗷！”
欲望魔神猝不及防，慘叫一聲。
十成十的痛楚，不摻一絲虛假。
痛苦之餘，欲望魔神還不忘了大叫：“莉莉崽！不能咬！厄蘇拉不知道往我的觸手裡打了什麼毒！！！”
其他神連忙把莉莉崽拉開。
人類幼崽的乳牙在觸手上留下小小的牙印，平時彆說莉莉崽咬人，就是讓她用骨刃斬斷祂的觸手，欲望魔神也能忍。但今天不一樣，祂跟災厄女神因為信徒大打一場，災厄女神雖然沒贏，但欲望魔神也隻是慘勝，莉莉崽這一口更是從身體到心靈，給了欲望魔神雙重打擊。
海神用水給莉莉崽漱口。
狩獵女神檢查了莉莉崽的嘴巴裡沒有殘留毒素。
觀察了片刻，莉莉崽還是活蹦亂跳，大家才放下心。
“爸爸……”莉莉崽又靠近觸手，其他神小心警惕，準備一有不對就趕緊把她拉開。
但莉莉崽沒有再咬觸手，而是伸手輕輕摸了摸欲望魔神的觸手，真的是輕輕摸了摸，而不是拍一拍。人類幼崽的手是暖的，羽毛一樣輕拂而過，簡直能治愈世間一切。
這還不夠，莉莉崽又往祂觸手的傷口上吹了吹。
“呼呼。”
人類幼崽吹得很用力。
神明們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學會的吹氣……是之前有一次莉莉崽在庭院摔倒，膝蓋摔出了滲血的小傷口，祂們學著人類的父母給她吹膝蓋，告訴她這樣就不疼了，很快就會好了……都那一次嗎？
那麼現在，莉莉崽是在……
欲望魔神愣了一會兒，忽然有一種流淚的衝動，祂望著眾神，喜極而泣：“崽崽是不是在心疼我？”
其他神：“……”
災厄女神揍祂揍得還是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