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劍出山河(1 / 2)

社稷山河劍 退戈 10069 字 3個月前

“嗬……嗬……”

壯漢肩上擔著兩捆柴,低垂著頭,兩眼緊盯著自己的鞋尖,腳步倉促地往前走。

粗重的喘息在寂靜的深秋裡顯得尤為響亮,蜿蜒的土路沿著山道盤旋了一圈又一圈,蔓延入漆黑深處,似乎沒有儘頭。

他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今夜分明沒有月色,他目力所及的景象卻隨著夜深而越發清晰。

身後林葉綿密,山霧重重。霧靄如煙,低纏樹間。草草一掃,遠處儘是一片白色的迷蒙。

男人喉結滾動,不敢看得真切,飛速轉回頭。

此刻周遭已是連蟬鳴聲都沒有了,偶爾有裹著秋意的風迎來拂來,同樣是悄無聲息。吹在他潮濕的麻衣上,冷得他渾身發顫、四肢麻木,偏生頭頂的汗還是不住地往下淌。

男人嘴裡翻來覆去地念叨幾句淩亂的經文,敬告滿天神佛,間或穿插幾句發狠的渾話。沒走出一段路,脊背又被無形的驚恐壓彎了幾分,身影備顯憔悴。

下斜的路漸漸平坦下來,男人緊閉上嘴,放緩步伐。餘光中忽地照進幾抹隱約的光線,他猛然頓住,顫顫巍巍地抬頭。

前方山道兩側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排齊整的石燈——雕琢成妖獸模樣的托柱頂著碗形的燈盞,點燃的火焰筆直地向上。

稍抬高視線,燈光蔓延處是一座憑空出現的青灰色建築,籠罩在那柔和朦朧的光線中,如夢似幻。

若不是以這般鬼魅的方式出現,這場景頗有些鬆風水月的清幽仙意。

男人渾身打了個寒戰,往地上啐了一口,再難鎮定,提氣大聲呼喝道:“彆過來啊!妖怪,我不怕你!我有刑妖司庇佑!我有白澤先生保佑!”

說著掉頭就走。

行了一段往上攀登的路,男人累得幾要癱倒,再一定睛,又是熟悉的場景。

瞅那縹緲的雲觀,距離仿佛還更近了些。

男人實在脫了力氣,兩腿一軟坐到地上,背靠著身後的柴垛,死死瞪視那座青灰色的建築,目光發虛,眼白泛紅。

男人麵露絕望,口水順著微張的嘴角往下流溢也未有察覺,茫然無措之際,耳畔屬於自己的呼吸聲裡又突兀多出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他聽見來人的鞋底踩在鬆軟的落葉上,隨即又折斷了乾枯的細枝,衣袍在走動間輕微摩挲,伴隨著一聲似有似無的歎息。

男人頭皮陡然炸起,想要起身,右手撐了下地,蓄不起力,改而握住彆在腰後的鐮刀。

他手心汗漬粘膩,使勁眨了下眼,借著幽沉的光線,看清來人的身影。

對方身形修長清瘦,肩窄腰細,右手隨意地提著把長約一米的劍,行步平穩,姿態從容。

再近些,身上那件暗紅色的衣服也顯露出來,唯有五官還半明半暗地蒙著。

自她靠近,石燈上的燭火總算有了變化,有生氣地躍動起來,出現了光影的交替,映出她清冷素淨的五官,與流暢描線似的輪廓。

看著年輕,怕才不過二十來歲。

昏黃的燭光晃動著自她臉上閃過。不帶表情時,她眉尾自然地下彎看起來是溫柔的,眼睛與神情卻俱是冷漠。

開口的聲音倒是清冽、溫和,略有些低,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調侃。

“夜裡不早些回家,留在山上撿金子嗎?”

男人怔怔看著她,忘了反應,隻是身體依舊緊繃。

傾風站定在他兩米遠的位置,從腰間摸出一塊牌子,抬手便拋了過去。

男人想伸手去接,無奈手腳僵得跟凍住了一樣,任由那塊鐵牌砸在自己的胸口,順著衣襟落到地上。

他垂下視線仔細查看,縱不識字,也認出了牌子正中那個代表刑妖司的圖徽。

“官爺!”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眼淚驟然飆了出來,五官皺做一團,不顧形象地淒慘喊叫,“官爺救命,這裡有妖啊!”

刑妖司其實並不隸屬於朝廷,不過尋常百姓接觸不多,分不清楚,喊什麼的都有,倒也無所謂叫一聲官爺。

“我知道,我尋此獠已有幾日了。這妖孽在界南邊界處不停流竄,行事隱蔽,我一直未覓得蹤跡。”傾風語氣輕快,看著他安撫地笑了下,“好在你還算聰明,一直在外徘徊,對方為引你深入,才泄出一縷妖氣,讓我有機會尋了過來。”

近半月來,有不少百姓在夜裡無故失蹤,白日又莫名出現。回家後精神渾渾噩噩,反應遲鈍,多夢易怒,好在大多修養一段時日便會恢複。

受難的人裡,乞丐、農戶,走卒商販皆有,沒有規律。

醫者診斷不出緣由,在各地刑妖司駐守的修士也查不出端倪,於是轉道去界南找陳冀幫忙。

陳冀起初同樣沒覺出是哪裡反常,特遣傾風過來以作核實,確信了是妖物作祟。

不料這妖怪隱匿的功夫是有些了得,饒是她也幾次錯過。

男人宛若絕處逢生,自顧著一陣哭嚎,用衣袖粗暴地擦臉。待緩過神來,恭敬將鐵牌撿起,擦去背麵的灰塵,兩手奉還給傾風。

就聽傾風問:“你是在哪裡撿了什麼東西?否則不該如此輕易叫這妖怪盯上。”

男人愣了下,回憶起什麼,在身上一陣翻找,最後兩指夾著一枚發黑的銅錢從胸口拿了出來,忙不迭地丟到傾風手裡。

傾風翻麵來回辨認了幾遍,說道:“這是那座雲觀裡的錢幣,來曆不明的東西,你也敢拿?”

男人嚅囁著解釋道:“我……我隻是見這銅幣古樸,以為值錢……”

傾風將東西在手心拋了下,說:“我代你去。你回吧。”

“我就這樣回?”男人快被嚇破了膽,猶疑著小聲道,“您不同我一起下山嗎?”

他很沒出息地說:“少俠,我、我怕……”

傾風沒有笑話他,略作思考,將隨身的劍遞了過去。

“你可以先在這裡休息片刻。若是害怕,也可以等天亮了再下去。回去後將劍暫寄在城內的刑妖司處,我會自己去拿。”

男人如獲至寶,千恩萬謝地將劍抱到懷裡。

這劍的材質與模樣,都像隻是把極尋常的木劍,可他一入手,便覺得有股暖流在四肢百骸內衝撞,腿腳的疼痛都緩解不少。定是件至寶!

定下心後,他才有閒情思考其它,當下憂慮道:“可是官爺,少俠,我若是拿了姑娘的劍,您該怎麼辦?”

傾風淡然擺手,道:“我的事,你不必管。回吧。”未說完便朝著燈火簇擁著的那條小徑走了過去。

男人目送她離去,幾番張口欲言,艱難忍住。

不過幾步間,人影與燈火俱是遠去了十數米。

男人揉了揉眼,尚有些不敢相信。

一股陰涼隨之從他身上退去,他下意識挺直了背。

林間鳥獸蟲鳴的聲音再次出現了,天色也趨向黯淡。

男人不敢再做久留,單手抱著劍準備下山,方走兩步又回過頭,咬咬牙,將那挑了一整晚的柴垛重新擔上。

等他飛也似地逃至山底,朝上方仰望,山上哪裡還有什麼石燈、古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