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千峰似劍 這裡到處是陳腐爛肉,宿疾早……(2 / 2)

社稷山河劍 退戈 11303 字 3個月前

趙餘日心神一念間,渾身的力氣都迸發了出來,傾風掙了掙,她才意識到自己力道失控,趕忙鬆開些,硬邦邦地道:“女、女俠,我先送你進去吧。”

百姓們茫茫然站在原地,見傾風肩背筆挺,果然未察覺出她傷重。此刻平靜下來才感到後怕,看著手中的農具,不知所措起來。

他們自出生起便是人奴,哪怕天性裡刻著不屈的血骨,也被世代的奴役埋得太深。分明對活著沒什麼深切的願景,可卻古怪的,那點想反抗的銳氣稍一露頭,就被不知從哪裡來的恐懼重新覆蓋下去。

大抵是行屍走肉地在痛苦中煎熬,沒有活過來的勇氣。

這裡隻有一個人與他們不同,於是眾人都將所有的目光投向了傾風。

哪怕不知她的來曆、底細、善惡,還是期望傾風能為他們決斷,幫他們處理這無從收拾的狼藉。

傾風按住趙餘日的手,停在原地,朝眾人回望過去。

最先動手的一個青壯指著地上的“阿彥”問:“請問……俠士,他該怎麼辦?”

那賣族求榮的奸賊正閉著眼睛裝死,苟縮在地上,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顫了顫。猶豫著要不要轉醒,與那妖族一樣跪地求饒。

女人都心慈手軟,她肯放走妖族,多半也不會與他這樣的小人物計較。

隻是他瞧不起這村裡的農戶,曆來將腳踩在他們頂上,總覺高人一等。此時心底那扭曲的自尊止住了他所有的盤算,不想在這幫人麵前露出那等醜態。反倒比他侍奉的小妖更放不下身段。

還沒等他下定決心,傾風先開了口。

“綁起來,放到屍體邊上,等他們過來拖走。”傾風想起他方才那副仗勢欺人的做派,補充了句,“你們要是想打他一頓泄憤,也可以。”

一青年駭然道:“他們還要來?!什麼時候?”

傾風斜他一眼,沒做回應。帶著趙餘日走到那名叫“趙杞”的人族麵前。

難怪趙餘日求人給他留一具全屍,這人的手臂被生生扯斷了,胸口也被掏出一個大洞。臉上沒一塊好肉,看不出原先的五官。

眾人時刻關注著傾風的舉動,她走一步便跟著走一步,生怕她拋下村莊獨自離去,順著視線落到那屍身上,先前被驚懼壓製住的悲憤再次滿溢出來,帶著滾燙的淚湧流而下。

就近幾人“噗通”跪到地上,再次抱著趙杞的屍體低聲痛哭。

趙餘日的臉紅腫不堪,說出的話也因此變得含糊,她彆開視線,忍著哭腔對傾風解釋道:“他是我們村最厲害的勇士。城裡的那些權貴,每月會從各個人奴的村裡挑出幾個人來,叫我們互相打,他們在台上看,高興了丟下一點吃的,叫大家跪著去撿。贏的村每月能多領一袋米。”

“被打傷的,全靠熬,命不硬的就活不下去。上了台的,都想對方死……杞哥也不想打。可是他不去,村裡的糧食根本不夠吃。他自己的兒子都被活生生餓死了,能怎麼辦呢?”

傾風心裡反複地道,隻是為了一袋米。

隻是為了一袋米而已。

眾人聽著趙餘日的話,雖短短幾句,跟著悲從中來,再看阿彥,眼中恨意難消,衝過去哭喊著拍打:“你這畜生!杞哥贏下一袋米,他們就找借口克扣我們一袋米!杞哥夜裡都睡不著覺,整日整日地想死,他是被這些人活活逼死的!”

“你怎麼忍心啊?杞哥以前待你不薄!你父母早死,是杞哥背著你去石場,還分你一口稀湯,否則哪能留你活到今日?你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去妖族那裡做走狗!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在!”

阿彥護著頭,聽憑他們打罵,聞言忍不住哂笑道:“我就是不想做狗,才去做人!你們在妖族麵前抬不起頭,連他們丟到地上踩兩腳,沾著人血的米都吃,我憑什麼不可以?起碼我還能混個溫飽,不必像你們,生了孩子要看他們活活餓死!我要是狗,你們連狗都不如!”

眾人怒不可遏,又確實有種深痛的羞愧:“我今日不如乾脆殺了你!”

趙餘日眼神沒有焦距地飄著,魂不守舍地思考了一陣,靠著傾風崩潰地哭道:“我為什麼覺得,他說的也對?姑娘,你說為什麼?”

傾風不知該如何作答。

因為刀鋒的方向錯了吧。該向前而非向後。共風雨行路的,皆是同道。

傾風清清嗓子,拔高音量,厲聲道:“將趙杞找個地方埋了,然後所有人回屋裡去,聽見任何動靜都不許出來。”

幾人令行禁止,也不多問。聽話地將草席一裹,又尋來一件乾淨衣裳,抱著趙杞去村外的空地上挖土埋葬。

傾風回了屋,坐在床邊,等趙餘日將門窗關緊,立即卸下偽裝的氣力,虛靠在牆上喘息。

趙餘日從衣櫃裡捧出一套衣服,還有從她身上摸下來的各種零碎物件。

傾風原先的衣服破了不少洞,趙餘日洗乾淨後都給縫好了,她手藝精巧,傾風拿起來一看,從外麵甚至看不出縫補的痕跡。

“都在這兒了。”趙餘日擺放好,見傾風嘴唇乾得起皮,又腳不沾地地端來一碗水,將有豁口的一麵轉過去,送到傾風手上。

傾風兩隻手發顫,使不出力,一時端不穩,剛接過就灑出去半碗。

“我來我來。”趙餘日忙捧住碗,細心地喂了她兩口。

傾風一連喝了兩大碗,才感覺舒服了些,肚子也沒那麼餓了,擦擦嘴角,沾了滿手的血。

趙餘日的丈夫跟其餘親眷不敢過來打擾,都擠在另外一間空屋裡,隻有先前那個女童主動進來。

她該是聽了長輩吩咐,懂事地端來一盆清水,將麻布在手裡擰到半乾,給母親遞了一條,又給傾風遞了一條。

傾風接到手裡,看著她天真羞怯的臉,好奇道:“你現在不害怕了嗎?”

女童搖搖頭,等她擦乾淨手跟臉,再次端起水盆,表情嚴肅地跑出門去。

傾風覺得這女娃兒還挺有趣,饒有興趣地看著她歪歪扭扭地走出去,撅著屁股把水盆放到地上,再笨拙地回身把門關上。

合緊前還悄悄從門縫裡偷看了她一眼,不料與她視線對上,當即慌張地打了個寒顫,不顧還留著道縫,飛也似地跑了。

傾風笑了笑,沉鬱的心情掃去大半,收回目光,問:“我睡多久了?”

“我不知道。”趙餘日用濕麻布捂著臉,回說,“您來我這裡,得有兩日了。”

傾風喃喃道:“兩日了嗎?”

她半夢半醒的,覺得半生那麼長都有了。

“福……那個,林……林什麼來著?”趙餘日轉動著眼珠,想喊林彆敘的小名,覺得不大合適,可又實在想不起對方那拗口的新名字,糾結了半天,索性略過去,說道,“他送你過來時,說頂多兩日就回,可是現在都沒回來。少元山上如此危險,不知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傾風摩挲著手指,皺眉自語道:“林彆敘……”

少元山對林彆敘而言該是沒什麼危險,畢竟那是他出生的地方。隻是他在人境暴露了自己白澤的身份,妖王對他恨意入骨,哪裡能就此放過?想必會派人去少元山附近攔截。

林彆敘這人除了張嘴,本就沒彆的頂用,這下還受了龍脈妖力的反噬,連紙糊的老虎都算不上,最多是隻紙糊的貓,不定是真遇上麻煩了。

好了,將她這個半殘之人丟在這裡,自己又深陷囹圄,要她怎麼救?

傾風按著隱隱作痛的腦袋,剛那女童又跑了進來。

這回手裡捧著一把扇子,像模像樣地尊在地上給她呈上來。上麵的血已經擦乾淨了,隻是紙麵破了開來。

傾風把她拎起來,叫她彆什麼都學。

拿了扇子在手裡,說:“東西放在你們這兒,也不好換成銀錢,還不安全。我先拿著吧。等找到機會,折成彆的東西還給你們。”

趙餘日想起先前那隻小妖隨口栽贓的罪名,本就想塞給傾風,聞言立即應道:“好!”

擦了擦臉,反應過來,又說:“這是林……這原是你們的東西。不必還給我。太貴重了,我收不起。”

傾風不跟她推脫,換回自己的衣服,把扇子塞進懷裡,手中捏著林彆敘送給她的妖力碎片,說:“我再睡一會兒,等有人來了,你們都彆出去,直接將我叫醒。他們問什麼,你們隻說,是受我脅迫。”

趙餘日擔憂屆時叫不醒她,可見她病骨支離,僅穿件衣服那麼簡單的動作,就把臉上剛蓄起的一點血氣又散儘了,還是點頭應道:“姑娘睡吧。”

傾風倒在床上,閉眼即刻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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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外那荒苔野草遍布的小徑上,小妖正一瘸一拐地往主城方向趕,半途見到一支肅整的隊伍,立即張開雙臂,揮舞著將人攔了下來。

為首之人挑挑了眉,彎下腰認出他,奇怪道:“你還活著?他們不說是你被暴民砍了嗎?”

“將軍,那不是暴民!”小妖提心吊膽了一路,跪坐在地上,見著他們,方覺死裡逃生,又哭又笑,表情精彩紛呈,“她叫我帶幾句話給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