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千峰似劍 特意前來送你一程。不必相謝……(2 / 2)

社稷山河劍 退戈 11215 字 3個月前

“謝引暉!”

“昌碣城裡,有多少人族,你知道嗎?”

謝引暉抬起手,輕輕將麵前幾個過來護衛的修士推開。

“看來你的人馬也不多,遮不了這昌碣的天啊。”新頂上來的那名妖將學聰明了,人隱匿在暗處,聲音從虛空縹緲傳來,辨不出方向。

他口氣張狂道:“謝引暉,你自裁於此,我當今日無事發生,現下就將他們放過!”

邊上的修士怕謝引暉動搖,真遂他心意,舉起長劍,斬釘截鐵地斥道:“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潑賊,有膽的出來領死!”

妖將不以為意地笑了幾聲。

不多時,押在最前的一批俘虜到了。

小妖們用繩索綁住了他們的手,轟趕著人族依次走上街道。遠遠見得謝引暉真容,心生膽怯,戰戰兢兢地停在一處不遠不近的地方,按著百姓跪下,再次用刀鋒貼住他們的脖頸。

妖將猖狂大笑道:“謝引暉,我看看你的神通,還能再救他們幾回!”

俘虜們低著頭垂淚。也有些淒涼哭了兩聲,希冀地望向謝引暉。

謝引暉張開嘴,輕吐出兩個字:“殺吧。”

“先生,您不——?”中年男人嘶聲叫了半句,反應過來,震怒的神色轉為錯愕,仿佛不認識一般地看著麵前的人。

妖將頓了頓,冷笑道:“謝引暉,你耍這樣的把戲沒有用!你若真這樣說,我就先殺個百十人,給刀口喂喂血!”

謝引暉視線不大真切地遙望著百丈外的人群,隨即瞳仁微微轉動,聚焦在麵前那排俘虜上,沉緩有力地道:“殺吧。今日死於法場者,事成後我會命人為你們斂屍下葬,不會叫你們做孤魂野鬼。”

中年男人木訥道:“先生?”

“若是已到此等關頭,仍是無人願意挺身而出,隻想做一根隨波逐流的稻草,光等著他人來救。那縱是仙神降世,也幫不了你們。”

謝引暉用平緩的聲調,說著決絕而略帶殘酷的話語:“我不會同當年趙先生的那幫兄弟一樣,為了這座城裡的人族,自困一隅,舍身忘己,忍受數十年屈辱,護你們一時安生。你們又不是三歲小兒,隻能將性命交托他人。我隻給你們兩條路走——要麼與我一同求生,要麼與我一同殉道。”

尤其最後一句,沉鬱而堅毅,叫中年男人聽得身軀震了一震,不知該說何是好。

對麵跪著的人族也紛紛不敢置信地抬起了頭。

“趙公有大善,可我不學他。”謝引暉的聲音在妖力震蕩下,傳遍寰宇,無視對麵諸般複雜的眼神,沒有波動地說道,“人族的路,不能光憑幾個人走。趙鶴眠非要在前替人族鏟平斬棘,他們自然不覺得是趙公同道,隻想將義士們推到刀鋒前,再換自己安居在後。人族的骨氣不能用大恩來換,唯能以血、以肉。我要昌碣的人族明白,他們一直是刀俎下的魚肉,自己不博,指望何人?”

他緩了緩語氣,朝對麵的俘虜道:“若是真有閻王殿,認得殺你們的人,自去報仇。我已救過人族一次,可無人願意與我同道,我大業未成,不會再舍命救你們第二次。”

謝引暉總是在沉穩中,透露出隱約的瘋狂。好似一座隨時噴發的火山,叫人琢磨不透。

中年男人聽著他講述,有震撼、有恐懼,可自悲涼中細思起來,又覺得他所言不無道理。

人族甚十倍於妖族,多年前還是因為受製於妖境的天時,無處可去,無人依附,放迫於形勢苟縮在此。

今時不同往日,人族被妖族欺壓,還是束手就縛。寧願跪在地上懇求同族舍命相救,也不敢起身反咬妖族一口。

他們若自願做這軟刀,昌碣的革新何時才能有功成之日?

一時間,依北城的修士竟無人開口相勸。

謝引暉頷首示意道:“殺吧。”

那妖將惱羞成怒,尖細叫道:“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

謝引暉平淡道:“我隻最後一句。我無意苛責妖族。本意探求人、妖兩族共存之道。但今日凡是動手屠殺人族的,日後我定斬不恕。想殺的,留好腦袋,動手吧。”

妖將大怒道:“殺!”

人族掙紮慘叫起來,淒厲哀怨的哭聲混雜,聽不清他們具體想說的話。手腳上的繩索綁得不算嚴實,奮力掙著那點空隙,在地上爬行向前。

小妖們握著刀,躑躅著不敢動手。

妖將惱怒非常,嘶吼道:“你們還在等什麼?殺啊!給我殺!”

·

角落處一群商旅販夫,聽見謝引暉的傳音,再次探出頭來。

貨郎將自己的箱子都丟棄了,往身後綁了十幾把刀劍。

有些是從地上撿來的,有些是從鐵匠鋪裡搶來的。見著能打的人族就分一把,想請他們一同去護道。

可惜願意同他上陣廝殺的人族寥寥無幾。煽動不了幾個。

昌碣的人族,還沒他們映蔚的小妖來得英勇。這誰樂意再往前湊熱鬨啊?無趣得緊。

眾人幫著喊殺一陣,沒了興致,便避開搜捕的妖兵,躲到暗處等待映蔚的消息。

此時聽見謝引暉的宣告,竟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痛快。

“有道理!”貨郎嗤笑道,“難怪都不肯隨我殺敵,原是指望著謝引暉能同趙鶴眠一樣舍己救人。這回是叫天天不應了。”

“謝引暉這樣的狠人,若真能叫眼前的仁慈絆住手腳,怎可能有毅力叛離人族,又孤身從妖王的都城逃脫?他連自己肉身都舍得,是最知曉取舍之道的。”

貨郎興致勃勃地跑出去查看:“我瞧瞧,謝引暉這樣的狠厲威逼之下,有沒有勇士敢站出來。不會當真無救了吧?”

後方的同伴跟了上去。

反正他們是映蔚的百姓,人多勢眾時能當悍匪,打不過分頭跑路,又可當飛賊。就昌碣的那群妖兵,沒什麼好怕的。

貨郎在街巷中間熟稔穿行,忽而聽見一陣齊整的腳步聲,以為是妖兵們來襲,正欲撤逃,隨意掃去,發現是個熟悉的東西。揉揉眼睛,指著遠處街上飄揚著的一塊旗幟,訝然道:“那是什麼?我看錯了吧?”

身後人立馬湧了上來:“那是……映蔚的軍旗?”

“騙子!映蔚的軍旗哪有如此寒酸的?隨便扯塊破布畫個圖就是了?”邊上的兄弟叫道,“而且那特娘分明是昌碣的妖兵啊!為首的那人我還認得,不是叫王道詢嗎?常來我鋪中與我閒聊,何時成映蔚的人了?!”

貨郎指著說:“後麵還有個依北的軍旗。那衣裳……不會全是人奴吧?”

·

貔貅被府外的動靜分了心神,幾次險些被犀渠抓傷。

傾風屢屢搭手相助,自己倒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她身上內傷淤積,每與犀渠相撞,筋脈都會受其內息反震,不似表麵從容,黑著臉道:“你少分神!你不是想給犀渠陪葬吧?”

“你不關心你師叔的事嗎?”貔貅急得抓耳撓腮,“你師叔那邊定然快熬不住了!彆最後隻剩我一個啊!我映蔚打下昌碣來能做什麼?”

傾風實在受不了這沒完沒了的法寶,懷疑犀渠將妖境三百多年的法寶都搜羅過來了,忍著想踹貔貅的衝動,問:“貔貅,你的妖域呢?把他拉進去,看能不能壓住他這滿園的陣法。”

貔貅瞪大眼睛,叫道:“你開什麼玩笑話?大家的妖域各不相同!我不擅此道,怎麼平空生出一方天地來!還要壓過犀渠的位格,不如做夢比較快!”

傾風“嘖”了一聲,思緒無力飄散開,想他關鍵時候怎那麼不頂用?還比不上他們嬌生慣養的林彆敘。

不知是被她念叨著了,還是林彆敘這人真就那麼邪性。傾風腦海中的思緒剛一閃過,耳邊便聽見了那陰魂不散似的聲音:“傾風師妹這是想我了?”

傾風脊背一個哆嗦,倏然抬首,見林彆敘閒適地站在牆頭,心情一起又是一落,短時間內變轉了數次,說出口的語氣聽著便有些複雜:“你也來了?!”

他們統共就那麼幾個人,白重景多半不會替他們出手,餘下的全擠在這小破——大財主的院子裡了。

傾風急忙問:“外麵怎麼樣?我師叔能抗住嗎?”

“外頭……”林彆敘思考著措詞,“各打各的,有些複雜,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傾風:“啊?”

貔貅終於沉冤昭雪了,委屈跳腳道:“我就說外麵亂成一鍋粥,你非說是我笨!你自己去也看不出名堂!”

“又多一個找死的!”犀渠陰狠地瞪向林彆敘,“她不是九尾狐,那你也不是三足金蟾了?”

貔貅嘴上不饒人,誇張地驚呼道:“先生不愧是先生!你一來,連這石頭腦袋都變聰明了。”

“在下今日兼做個收魂的。”林彆敘笑說,“特意前來送你一程。不必相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