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千峰似劍 我生於陋巷,不過是個市井之……(2 / 2)

社稷山河劍 退戈 10412 字 7個月前

傾風有點坐不住了,迫切地站起來活動兩圈,撓撓眉毛,索性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隻好奇地問:“祿折衝為什麼可以幫你開靈智,這……你不是說,強求不來嗎?”

少年甩著手裡的草絲,拖著尾音道:“這件事情嘛,確實是很講機緣巧合的……”

傾風聽他這腔調,就知道他後麵要放什麼屁,沒好氣地接了一句:“說來話長。”

少年點頭:“確實話長。”

傾風給他聊得沒脾氣了,主動為他起了個頭:“祿折衝原先是什麼大妖血脈,這麼厲害?”

“大妖?”少年放聲笑道,“我生於陋巷,不過是個市井之輩。而白重景的父親則是位頗有名望的將軍,天生有大妖血脈,遠比我這樣資質平平的小妖要厲害多了。”

傾風聽他以祿折衝的口吻講述,還頗有點不習慣,險些轉換不過來。

少年提及舊人,破天荒地失神起來,懷念地道:“好多年沒見過白重景了。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傾風看著他臉上難以作偽的感傷,才意識到他真的如自己話中所講,與當年的祿折衝是分於一體。連同感情也真切地繼承了下來。

少年笑了笑,仔細將蒲草尾端的最後一截收進縫隙裡,說:“我是個鄉間的泥腿子,父不詳母不詳的,同街的窮人都嫌我晦氣。隻有白重景那樣腦子空空又心思純正的人才肯與我做朋友。”

他舉起手中的新草編,這回是隻展翅的鳥,他在空中上下搖了搖,生出一絲悲哀,喃喃地道:“我們當時可是真正的患難之交啊,我對他比他親兄弟還好。唉,要是連他也背叛了祿折衝,我真要替外麵的那個我覺得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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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如黃河的無人古道上,一隻巨鳥斜掠著墜向地麵。臨到落地時,才無力地煽了煽翅膀,減緩衝勢,化為人形半跪在地。

天上的雲仿似海中的白浪,一波平又一波息,擋不住從空隙中宣泄而下的熱意。

白重景肩上的傷在太陽炙烤下難以愈合。他沒時間清理,隻扯下身上的幾條破布潦草包紮了傷口,繼續埋頭行進。

趕了一日一夜,飛飛走走,腳步越發虛浮。抵達村莊時,人已幾近脫水,嘴唇乾得發裂,眼前更是陣陣發花。

街頭的婦人見到他這幅慘狀,嚇得後退兩步,回過神來,放下挎著的竹籃,走過去扶了他一把,驚呼道:“哎喲,你這孩子,是生了病還是受了傷?看過大夫沒有?”

白重景搖搖頭,按住她的手往下推開,婉拒了她的好意,朝著村莊角落的一戶人家踉蹌走去。

婦人又追上來,找附近的住戶借了碗水,送到他麵前,寬慰道:“先喝一口。小哥彆擔心,你叔叔好著呢。我昨日還問起了他,說你怎麼許久不來探望。”

白重景這回沒拒絕,仰起頭一飲而儘。一口清涼下肚,感覺傷勢跟著好了三分,他舔舔嘴唇,從死氣沉沉中強打起精神,扯起笑容道:“謝謝嬸子。”

婦人接過碗,聞見了他身上那股未散的血氣,隻覺世道凶險,在外討營生的人都危險得很,憂心忡忡地問:“還要不要?”

白重景猶豫了下,還是急著趕去見祿折衝。

婦人擔心他走到家門,將碗還回去後,挎著自己的竹籃跟了上來。

白重景走到熟悉的門前,抬手揮了把屋簷上織出的新網,緊跟著垂眸看向自己的腳。

鞋子已經磨破了,露出幾根帶血的腳趾。衣服也是襤褸不堪,半邊長半邊短。心裡想著祿折衝見到了他這模樣,會收了那股氣,不與他計較嗎?

他抬手用力一推,聽著老舊門板“咯吱”作響,未經打掃的灰塵因震動從房梁下紛紛揚揚地落下,視線掃向牆邊的木床。

婦人見他站著不動,奇怪地湊上前看了一圈,沒見到人影。

“怎麼回事?”婦人急性子地推開他走進去,在屋內轉了一圈,窗戶口也檢查了遍,詫異道,“奇了怪了,昨日晚間他還同我說話了呢,沒見他離開過啊!這麼一老漢,人都走不動道,能往哪裡去?”

白重景傻愣在原地,本就虛弱的身體仿佛被人生生剮走血肉筋骨,疼得他蜷縮起來,緩緩滑了下去。隨即跪在地上失態地哭了出來。

婦人站在他身側,手足無措地繞著他轉了一圈,看著這素日不苟言笑的壯漢此刻痛苦壓沉,隻能小心拍著他的後背寬慰道:“彆擔心啊小哥,我讓人幫你去找找。快到傍晚了,田裡的人也該回來吃飯了。大家能騰出人手來。你叔那麼一副身子骨,能走到哪裡去?許就是出去走兩步。你緩緩,嬸子去給你喊人啊!”

白重景跪在地上乾嘔兩聲,抬手用力一抹臉,將眼淚汗漬都囫圇擦到了一起,起身奔向屋外,化為原形飛上高空。

他沿著村莊的幾條山路盤旋一陣,知道祿折衝因傀儡被毀後修為大損,境況比他更為淒慘,而又生性多疑,世上除他以外無人知曉祿折衝的真身所在,是以獨行走不出三裡地。

他慌亂在高處巡視,很快見到遠處路上某個孑然一身的背影。邊上一條淺溪倒映著晚間絢爛的夕陽,紅得灼目刺眼。重明鳥發出一聲啼血哀鳴,如電掣急閃而去,轉瞬到了那老者身後。

“祿折衝——祿折衝!”

白重景撲倒在地,右手一撐,大吼著追了上去。

老者一身枯骨,比上次見麵又老了十歲有餘。身上寬袍隨風鼓動,如柴的手上拄著根筆挺的木棍,多走一步也是艱難,沉緩的步伐在地上拖遝出一條連綿足跡。

聽著身後人嘶啞的喊叫,到底還是停了下來,隻是沒有回頭。露在外麵的一截腳踝在不住顫抖,快要支撐不住。

白重景跪坐在地上,嗓子很乾,猙獰苦笑道:“你覺得我來是為了殺你嗎?所以你逃了。祿折衝,你覺得我要殺你嗎?!”

祿折衝回過頭,一雙帶著涼意的眼神從高處落在他身上,光是聽著就布滿滄桑的低沉嗓音不大平靜地問:“那你來找我做什麼?”

白重景看著那張麵皮鬆垮、瘦到脫形的臉,已經找不出分毫熟悉的模樣。木然地注視著他,微張著嘴,吐不出個字來。

世間的詩詞寫儘人間的蒼涼、怨恨,不變的風月也看慣了少年的壯誌難酬、兄友離彆,可是沒有哪一句話、哪一首詩,能契合他此時此刻的心境。

“你錯了。”祿折衝走近一步,聲音尖銳得像是從老風箱裡鼓出來的,朝他伸出一隻骷髏似的手,語氣中是深重難解的悲憤,想最後將他從疏遠的歧路上撈回來,“你說你錯了,我就原諒你!說!”

白重景看著他,喉結滾動,感覺臉上一片冰涼。

祿折衝失望地低吼道:“我背你出少元山時,你說過什麼,你還記不記得?你說你會隨我左右,死生不棄!我認你是我弟弟,豁出命去將你拋出少元山,沒想過自己會活!可是而今我還沒死,你卻跟他們一樣,說與我不同道了!這條路是你跟我一起走的,你告訴我,我有哪裡錯?!我救過你多少次!若非是我你怎麼活到今日!”

三百多年前從雲霄裡落下來的那隻大雁,終究是已經死了。

三年多年前與他攜手同行的那個月亮,終究是碎於靜水了。

他怎麼能期待身邊的人,還是當初的那一個?

白重景哽咽著,聲音碎如三月的春雨,千絲萬縷地飄向不知道何處:“大哥……”

三百多年前,兩境未分時,人、妖兩族禍亂不止。兵難薦臻,遍野殘墟。

青天白日出來劫掠的兵痞比比皆是。受害的是妖族,朝廷便袖手不管。受害的是人族,妖族就聯手放火報仇。

那是怎樣一個亂世啊?分不清好人壞人,分不清活人鬼怪。

像祿折衝這種出身於鄉野的小子,長到能跑能跳,全靠著老天庇佑了。

他手腳勤快,遇到個還算心善的老儒生,為他抄書送信,順道學幾個字。晚上再去勞作,給自己賺口飯吃。

當時白重景年齡太小,什麼也不懂,隻是跟著父親輾轉到這個荒僻小城,再被父親丟進書院裡,跟著一幫雞飛狗跳的小妖一道求學。

稚子蒙童,就算血脈高貴,妖術也隻是修得半桶水,打架還是得靠拳頭。

祿折衝就是那個拳頭硬的。偏偏白重景是那個空有架子,但拳頭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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