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 千峰似劍 “我的能耐,都在劍裡。”……(2 / 2)

社稷山河劍 退戈 12990 字 3個月前

被喚作二郎的少年人不置可否,臉上始終掛著抹溫和的笑意,圍觀這場鬨劇。隻是在帶著兄弟們回到都城,走在寬闊長街上時,突兀感歎了句:“應該斬草除根的。”

身後幾名少年郎對視兩眼,眸光幽冷,沒有作聲。

等幾位活閻王收手離開,徹底沒了身影,邊上的那群看客才敢朝前走近。

卻不是要送白重景求醫,而是爭搶著將他身上值錢的東西給搜走了,連雙鞋也沒剩下。

最後是與之一同習武的青年心生不忍,幫忙將人搬到了傾風的臨時住處。

傾風乾完散活,接到那人的報信,才知道白重景一個早上的遭遇。臉色沉得滴水,擔心他出事,加快步伐往家中跑去。

拐進巷口後,聽見幾名路人圍在一起探討,竟是鄙夷地嘲弄道:“活該。一個小妖,自以為是地替旁人出頭,不掂量清楚自己的斤兩,不是害人嗎?誰要承他這情?”

“奴才居然還敢出手打主人?沒當場殺了他,是幾位主子好心了。”

“難怪是隻鳥妖,羽毛沒長齊吧?”

傾風眼中那點幽冷的怒火幾乎要失控地燎燒起來。

她定了定心神,放下挽起的袖子,快步走入家中,推開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門。

白重景正躺在她冷硬的床板上,疼得呼吸不暢。

不過最疼的不是傷口。

好長一段時日忍住了不流眼淚的少年,此刻禁不住滿臉淚水,眼神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聽見聲音,悵惘問道:“我錯了嗎?”

傾風在他床邊站了會兒,過去關上窗戶,認真回說:“有錯的多了去,還輪不到你先反省。”

白重景轉過臉看她,再難控製,聲音艱澀沙啞地問道:“陳傾風,為什麼啊?”

他哀哀而泣,傷心欲絕,抽噎著問:“他們怎麼這個樣子?”

窗戶關上後,屋內一片昏沉。

地麵還留有淺淺的積水,走動時會發出琅琅的水聲。

傾風找出雙新鞋給他穿上,問:“還能走嗎?”

白重景擦擦眼淚,堅強問:“去哪裡?”

傾風說:“看來這條路我走不通,換個地方。隨意哪裡,重新開始。”

白重景咬咬牙,用手肘支撐著從床上爬起來,應道:“能!我們走吧!”

傾風扶他起來,語氣平靜地道:“你自己去城門口的地方等我。我晚點過去。”

白重景見她從床邊取過那把木劍,激動中牽扯到傷口,猛抽了口氣,一把抓住傾風的袖口,卑微又自責地哭問道:“我是不是給你惹禍了?”

傾風低聲安慰道:“沒有的事。”

白重景小心往床上挪回去,嚅囁道:“那我先不走了。”

傾風按住他的手,語氣嚴厲了點:“去!在城門蹲著,現在就去!彆讓我還回來找你!”

白重景以為她是生氣了,不敢再嗆聲,翻身下床,一步一踉蹌地往門外走。扒拉著門框,最後委屈地看了她一眼,見她不為所動,才慢吞吞地轉身離開。

傾風提著劍,關緊房門,從小巷跳上土牆,望向陰影中的某處方向。

她抬起那毫無威懾力的木劍,半斂著眸光,略帶不耐地道:“給你一個機會……”

對麵那前來行刺的武者顯然不領會她的好意,極輕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股強烈的殺意從四麵逼近。

傾風垂下手,歎道:“算了。我今天也很不高興。你們非來送死,就圓你們所求吧。”

隨著幾聲沉重的落地聲,傾風持劍走出街巷。

她的身影飄忽不定,步法詭譎地在行人中穿梭。輕功出塵,眨眼間門已不見背影。

路人詫異回頭,揉了揉眼睛。

過了片刻,巷道中傳來一道男子驚恐的尖叫。

繞過院牆抽長而來的樹枝被人平削了一劍,地上落了一堆茂盛的枝葉。

傾風腳步無聲,足尖輕點,如掠雲騰飛。每走一步,耳邊就有一道粗重的聲音在嘶吼:

“你也是選擇殺。你與我有什麼不同?”

“世道昏昧,百業凋敝,心慈手軟,難成大事。陳傾風,你明白了嗎?”

“殺吧——殺吧!這座城已經爛進骨子裡,唯有刮骨療傷!所謂的妖王,嗬,也不過是茅廁裡的蛆蟲!”

“所以我哪裡有錯?捫心自問,陳傾風,你何來我的魄力?”

傾風沒有理會耳旁的聒噪,一路走到少年所在的府邸。

那少年還來不及換去臟衣,衣擺處沾著泥黃的汙漬,攏袖恭敬與父親在花園裡閒談。聊得就是剛派出去的那一批刺客。

傾風飛上院牆,閉了閉眼,一劍如長虹破空殺去。

“誰——!找死!”

中年男人倏然回頭,手中未帶兵器,當即將腰間門的玉佩擲了出去。

傾風身形驟然拔高,朝前一躍,鬼魅般朝他靠近。

中年男人兩次擊空,麵色大變,僅觀氣勢,自知不是對手,又急切開口道:“這位大俠,不知何故來此?”

傾風悶聲不語,懶得與他多話。

抬手一揮,滿園儘是劍氣寒光,那中年男人甚至追不上傾風淩厲的劍勢,更彆提格擋。

傾風遊刃有餘地將一劍割開男人脖頸,麵無表情地將他內丹取了出來。隨即轉向一臉驚駭的少年,朝他勾勾手。

“你……你是——”

少年認出她來,臉上血色退儘,倉皇朝後躲去。身後撞上一把凳子,一個晃顫,被普普通通的椅子絆倒在地。

傾風毫無波動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他身上。

數息後。

傾風手中捏著兩枚妖丹,垂眸看向那對躺在血泊中的父子,又長長歎了一聲。

她劍氣太盛,殺意太濃,周圍侍衛不敢上前,聞訊趕來,卻隻停在數丈之外。戒備地注視著傾風,心中是森然的懼意。甚至感覺隻是被她掃上一眼,便有如被毒蛇附在身後。

打完了,見還有的是時間門,傾風才站在院中,抽出一點閒情與二人多說幾句真心話:“我很猶豫。我想殺你們,又不想殺你們,畢竟這都城的安穩,少不得大妖的庇護,所以我下不定主意,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出劍的時機。”

傾風仰起頭,望一眼驟雨後湛藍的天空,複又低下頭,手中輕拋著一大一小的兩枚妖丹。全然無視回廊上站著的幾十名持刀侍衛。

“雖然你們行事不是出於善心,做的也全是畜生的行徑,可我不能把你們都殺了,不能把城中子民最後一片能遮風避雨的破爛鐵皮也給撕了。所以我決定給你們一個機會。算是權宜之計。這世道雖然糟糕透頂,但縫縫補補勉強還是要過的,能有什麼辦法?你們說對嗎?可是你們怎麼那麼不惜命?”

中年男人嘴裡不住發出“嗬嗬”的氣音,已無法開口,唯有眼神死死盯著傾風,一隻手竭力朝她的方向伸去,臉上寫滿了不甘願的遺恨。

少年隻被傾風砍掉了一隻胳膊,傷勢不算重,可翻著白眼,已是奄奄一息,全憑一股吊著的精氣神保持清醒。

傾風用左手的袖口擦拭著劍身,不緊不慢地道:“這位前輩,今天我殺你,不全是因為你兒子打傷了白重景,純粹是因為你倒黴。這段時間門我每天都在勸說自己,投鼠忌器,忍一忍,還不到時機。可是今天我發現,不行,再忍下去,城裡的人就算活著也要廢了。我不想救一群毫無血性,毫無良知的人。你兒子性情太張狂,非要做那出頭鳥,我隻好先拿他祭劍,清一清這城裡的烏煙瘴氣。你又比他好使,所以隻能殺你了。”

傾風說著轉過頭,麵向地上的少年,繼續和緩道:“我不殺你,是因為你年齡算小,人也沒用,在我眼中不過是隻隨手可以碾死的螞蟻,殺你這樣的弱者,很沒意思。沒了你父親,往後你的日子不會好過,我想讓你也體驗一下,被人踩在腳底是什麼感受。看你能不能知錯。當然不知錯也沒關係,這輩子你隻能做你最瞧不起的廢物了。不知道你往日的那些狐朋狗友,下回看見你,會不會噴著口水罵你是賤民。我猜會。”

傾風放下劍,對著中年男人的口型,仔細辨認了下,笑道:“嗯?你說我不講道理?這話聽著好生奇怪啊,你們有什麼道理可以講?”

“ 你們雖然披著人皮,可沒有半點對人的憐憫。彆人一句話說得你們不高興,隨手就殺了。長得不合你們心意,出現在你們麵前,也抬手就殺了。還有各種數不清的,莫名其妙的理由。你們可能自己都不記得。我與你們講道理,你們無非隻能與我講感情。你們的感情裡沒有道理,我懶得聽,所以我隻講能耐。”傾風轉動著手腕,給他展示手中這把看似平平無奇的木劍,溫柔地說,“我的能耐,都在劍裡。你們的呢?”

中年男人爆發出一股力氣,從地上支撐著抬起頭,咿咿吖吖地艱澀發聲。

傾風好心打斷他,點頭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城中百姓都是靠著你們大妖的神通才能避開一次次的天災,所以他們的命是你們的。你自然有想殺就殺的權力,是不是?”

傾風嗤之以鼻:“說的好似天大的恩情。你們收了錢,轉臉不認是吧?身居高位久了,將腳底下的人都當做是愚蠢無知的傻子,這沒什麼問題。可是有一天,那群螻蟻不想再高高興興地裝傻子了,跳起來反咬你一口,你怎麼就想不到呢?還是你以為,不管你再慘無人道,全天下真的都是乖順的傻子?”

傾風望向回廊上擠成一團的那群侍衛,將妖丹收了起來,拔高聲音道:“我是真的很生氣。告訴其他人,不是他們不放過我,是我不會放過他們。今天我先走了,過段時間門我會再來。如果他們還是這樣做事,我就從上麵往下殺。下一個死的就是妖王,還有他們的好二郎。我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