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 千峰似劍 三百年的路太長了,我第一次……(2 / 2)

社稷山河劍 退戈 12367 字 3個月前

祿折衝轉動著脖子,認真端詳起那兩名小童,神色變幻不定。有懷疑也有震愕。

“我來不是為了殺他,隻是給你們帶來兩個故人。”林彆敘溫和笑道,“這兩位,是當年你一人在少元山妖域裡栽下的種子,受與陛下同宗同源的妖力催發,才化為人形。與陛下也算是淵源頗深。”

白重景兀自不敢相信,瞪大眼道:“怎麼可能?”

林彆敘慨歎道:“所以,這世間的緣法、際遇,皆是玄妙啊,如何能一言篤定?”

他瞥向暗處的祿折衝,已有所指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卻有意外之得。陛下認為如何呢?”

小童再次走到白重景身前,抓了抓他的衣袖,等他低下頭,一臉沉肅地道:“這位叔叔,你說我師父不敢打你,但是我敢。我可比我師父厲害多了。”

他齜牙咧嘴做了個凶狠表情,大拇指對著脖子橫長一抹,威脅道:“你要是不把第一個村長交出來,我就不客氣了!”

白重景被他氣笑,忍住了沒一腳直接踹開他,語氣鄙夷道:“你不客氣給我看看。”

小童於是將身後的竹箱放下,又把一路上撿來的好看葉子與圓形石頭也從懷裡摸了出來,放到安全的位置,做好準備後,就地一躺,開始淒厲乾嚎著滿地打滾。

桃桃有樣學樣,跟著跑進屋裡,不顧形象地放肆撒潑。

白重景:“……”

他瞠目結舌地倒退數步,緊靠著床架,用眼神向林彆敘詢問。

小童的嗓門一波三折,清晰洪亮,好似在唱一曲音調不準的戲詞:“你不答應,我們就不起來!”

桃桃:“不起來!”

小童悲傷哭叫:“半個爹,你怎麼不要我們?村長,這個大塊頭欺負我!”

白重景額頭青筋暴突,吼道:“林彆敘!”

林彆敘攤了下手,表示自己也沒有辦法。

“我這兩位小徒自幼吸收神樹的妖力長大,陛下而今氣息奄奄,他們若真有心,吸走陛下身上的幾屢妖力,不必我動手,他自維持不住都城的那尊傀儡,就隻能撒手塵寰了。”林彆敘聲線平坦道,“除非你忍心能殺了他一人。”

小童哭聲陡然一止,抹著臉糾結道:“不要吧?”

祿折衝咳嗽一聲,從胸腔內擠出老風箱似的低沉聲音,將眾人目光吸引過去,朝小童與桃桃伸出手。

兩個小孩兒利索地爬起來,挪動著碎步朝他走去。仔細看著祿折衝,仍是有點不敢認,可想到他是第一個村長,見他落寞至此,莫名的悲愴用上心頭。

小童真誠地抹起眼淚,靠在他床頭,歪著腦袋哽咽道:“村長,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桃桃摸了摸他乾瘦如柴的手,有點害怕,跑回去抱起鬥笠,遞給祿折衝,眼神裡滿是憂慮。

祿折衝沒有去接那個鬥笠,隻是坐起來,將顫抖不止的手放到兩人頭頂,輕柔地撫摸。好似看見了當年隻會對著他哭鼻子的白重景。

小童尚不知什麼未臨的天災地劫,隻覺得祿折衝在外過不慣了苦不堪言的生活,一臉天真地道:“村長,你跟我們回去吧。村長說少元山需要你。”

祿折衝回憶起那個僅待過半日的世外桃源,想起自己人生的起步,本以為三百多年過去,早已成過眼雲煙邈矣難尋,不料回憶之下竟曆曆在目。

生平第一次,有了種疲憊不堪的感受。

他喉結滾了滾,將手收回來,重新平躺到床上。

林彆敘上前接過鬥笠,放在祿折衝的胸口。後者睜開疲乏的雙眼,眸色幽深地看著他。

“那少年……本是將鬥笠送給傾風,多半是想讓她借此與你做個買賣。可傾風轉手便送給了桃桃。或許也是天意。”林彆敘麵無表情地說,“收下吧。你若是現在死了,確實是麻煩。”

祿折衝不以為意道:“我還不至於,需要你來擔心我是否短命。”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一手按上鬥笠,徐徐吸收走上麵的妖力。

林彆敘笑道:“算承傾風一個情麵,煩請對她客氣一些。”

祿折衝破天荒地有點動怒,哂笑道:“誰對誰人不客氣?”

林彆敘摸了摸鼻子,無奈搖頭輕笑。

·

支著窗戶的客棧一樓。

傾風坐姿慵懶,看著已無行人走動的街道,問道:“既然你已經賭輸了,也彆無他路,為何不願意再隨我賭一次?”

“我沒有輸。”祿折衝的嗓音嘶啞難聞,“你以為龍脈受損至此,是你們灑灑水、種種花就能修好的?太過天真了,一滴雨,能解得了沙漠的旱?陳傾風,事無絕對,不到最後,你也不一定是對的。”

“我以為祿折衝該不會是一個甘心認命,就地等死的人。”陳傾風做出個誇張的詫異表情,“你妖境左右已至窮途,而今其實是為自己搏命。怎麼隻允許你祿折衝能逆世而為,不許他人敢誌撼天威呢?你說杯水車薪,可我相信願隨你求道的那些英豪,寧願做那杯被火烤乾的水,也不會想做被活活燒儘的乾柴。”

祿折衝不屑笑了一聲,轉身從一乾親信臉上掃過,語帶諷刺地問道:“誰要同這劍主,去少元山救那條將死之龍?”

一眾大妖屏氣凝神,默不吭聲。紛紛低下頭,避開祿折衝的視線。

祿折衝唇角笑意發涼,隨即隱沒,很快又轉成一抹似有似無的自嘲:“好。我為你們鋪好路,你們不肯走。罷了,也確實我有悖允諾,有違初心。”

他背過身,收起所有表情,離去前淡然丟下一句:“想去就去。何必鼠首僨事。你們自要豁出命去填那無底的坑洞,我還樂見其成。死在遠處,不必我來收屍。”

他說得無情,走得也乾脆。留下一群慚愧不安的妖將,群龍無首,隻能麵麵相覷。

傾風按捺到人走遠了,才一拍桌子,問距離自己最近的青年道:“所以你們往後,聽我的了?”

那人不善冷哼著,頗為硬氣地道:“我主隻有祿……”

傾風打斷說:“給你摸摸山河劍?”

青年冷冷瞪她一眼,不滿咽下原先的話。

另有數人也圍了過來,可並不靠得太近。各懷心思地站在不遠處,無意來與傾風攀談交情。

他們對人境百姓有著消不去的偏見與戒備,若非傾風執掌社稷山河劍,眾人此刻斷然不能心平氣和地與她坐在同一間客棧裡喝酒,為同一件事奔波。

不多時,一妖兵雙手捧著個木匣朝傾風走來,躬身說:“主子請你將此物轉交給狐主。”

傾風正要打開,聞言遲疑道:“我不能看?”

那人回說:“可以看。但主子說你看不懂。”

傾風最不能接受他人這般挑釁,當即開了盒子,將裡麵厚重的一疊紙張儘數取出,煞有其事地鋪開查看。

——發現還真看不懂,全是各種繁複的秘文與陣法的繪製。

傾風身旁的青年暗暗瞥了兩眼,倒是認出些粗淺,鼻翼翕動,忽然“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反應之大,將傾風嚇了一跳。

其餘妖將也是麵有悲慟。

傾風謹慎收好東西,才去問那魔怔般抽泣的青年:“哭個什麼?你能看得懂?”

青年雙肩顫抖,一時說不出清楚的話,隻伏在地上,似在深自疚責。

邊上一麵容清冷的刀客主動上前一步,垂眸掃過青年背影,眉目中浮現出隱約的不讚同,開口解釋道:“我主當初為密謀人境氣運,曾向人境運送過不少丹藥,能叫尋常百姓也輕易掌控大妖遺澤。你該有所耳聞。”

傾風不想在大難之前與他們翻算舊賬,是以忍住了沒提,目下聽他主動談及,回憶起當初人境因此生出的樁樁血案,心中也不免生出一股寒涼的戾氣,隨之表現在臉上。

刀客雙目無神,心不在焉地看著桌上的杯盞,續道:“我主能煉製活屍傀儡,是因其木身本體屬陰,妖力又極儘正中包容,可以將他族妖法化為己用。那些丹藥之所以能叫人族安然化用而不暴斃,正是因為有我主妖丹的調和。我主耗費本源妖力,再佐入龍脈煞氣,才製成你所見的丹藥——能讓普通人族也領悟出大妖的神通。”

傾風唇角肌肉不自然地繃緊,冷聲道:“你可彆是要告訴我,你們要將那些丹藥分發給尋常百姓,好驅使他們……”

“不是!”刀客一字驟然拔高,喝斷了她的話,直截了當道,“以妖族先人的屍骨與我主的妖丹為祭品,再以人族的活血驅動陣法,即便是普通人,身於陣法中,也可以壓製住少量的龍脈煞氣。”

他咬字很重,說到後麵又變得有些滯澀:“陛下原是想帶著城中半數的年輕子弟,將都城搬遷至距少元山最遠處的邊地,以保全災劫傾覆下的妖境火種——這已是末路時的唯一應策,隻可惜我等多數未有同意。陛下的妖丹,支撐不了三五年的陣法。如此之計,最後也不過是自取滅亡。何況……我等實不願意,丟下妖境萬千百姓,獨自逃生。”

刀客聲音低了下去,“我等還是想……”

就如傾風所說,他們還是想試一試、博一搏。寧願在洪波巨浪中被拍得粉碎,也不願在苟且中了此殘生。

血火之間,滾滾紅塵,誰說就定然沒有一條兩全的路,等著他們去走?

刀客心潮翻湧,一時語塞,草草結束了話題:“盒中應當還有我主的妖丹。兩境屏障消除之日,若能擋住反撲的煞氣,許能多爭得一線生機。”

傾風伸手一摸,果然摸到半枚氣息與顏色俱已黯淡許多的妖丹。思緒混亂像是打了死結,不知該作何想。

刀客說完,一腳踢了下跪地的青年,厲聲道:“起來。彆叫人瞧不起,丟我主的臉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