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裡放著許多籃子。
籃子大大小小,各式各樣,一看就是北山森居民手工編出來的。大多數都特意用花和毛絨絨的獸皮裝飾地很精致,裡麵放了各種東西,有食物,有手工藝品,還有小擺件。
“這些是白天山莊裡的人送來的禮物,”傭人說,“他們說是要送給您,和……”
她茫然地模仿發了一個詞的音節,蘇藍聽出來了,是北山森語言裡的那個“森林的神子”。
蘇藍沒忍住,唇角彎了彎。
今天的禮物真的很多。
很顯然,隻有這個讓她心情變得很好。
蘇藍把圍巾和外套脫了,交給傭人,隨口問,“鐘予呢?”
“鐘先生在裡麵。”
“他今天沒出門?”
“沒有。”
蘇藍揚了下眉,倒也沒有特彆在意。
“他晚飯吃過了麼?”
傭人停頓了一下,蘇藍沒有在意:“……也沒有。”
“好,謝謝,你們先回去吧。”
蘇藍看著餐廳裡昏黃透出來的光,走過去的時候,心裡還在想明天北境公務的事情。
數字,人名,金額,時間,所有的字符在她腦海裡過著一遍,她半眯起眼,想著明天那兩人會給她究竟交出個什麼解釋來。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踏進餐廳的那一瞬間戛然而止。
餐廳和廚房連在一起,開放式的廚房讓她直接能看到那個身影。
一天沒見到的鐘予,正圍著圍裙,在台後靜靜地做飯。
他剔透白皙的麵容上染上了一層暖色的光,從蘇藍的角度,能看到他流暢優美的下頜線,和半張美到極致的側臉。
他垂著眼,動作不急不緩,安靜地切著食材。
就算蘇藍在死後彌留的那個時間看過他做飯……但當麵看見,還是第一次。
她的步子停在原地。
漂亮清冷又矜貴的玫瑰,低著頭做著飯,見她來了,抬起眼微微抿起了唇。
“你回來了。”他說。
嗓音很輕,很好聽。
蘇藍微微怔住。
那些數字和字符,在她的腦海裡短暫地都消失了。
她走過去,低頭看著他處理食材。
“……怎麼你來做飯?”她問。
鐘予睫羽輕顫,他依舊垂著眼,“嗯……隻是想做,就做了。”
“而且,北山森這裡很好,我還是有些吃不慣。”他說,“正好……我以前學過一點廚藝。”
蘇藍看著他切著食材。
心想,那可不隻是“一點”。
鐘予動作很嫻熟,輕柔又不疾不徐,就算是在用刀,看起來也賞心悅目。
“晚飯我來做的話……你會吃麼?”他問。
說話的時候睫毛微微顫抖,像是有些緊張。
蘇藍看著他處理食材著的手。
鐘予的手很漂亮,五指纖長,白皙又精致,蘇藍總覺得這雙看上去像藝術品一般的手,用來處理食材實在是有些暴殄天物。
何況,他身體還很虛弱。
但蘇藍身體比她的想法反應得更快,“嗯。”
她點了頭。
蘇藍:“……”
她很像一個吃了太久糟糠的人,突然麵對佳肴美饌,實在是很難說不。
她蹙起眉,剛想再說點什麼,就見鐘予聽了她的回應,側過臉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好。”
他抿著唇,笑起來說。
美人笑靨如花,何況這個人是鐘予。
鐘家的玫瑰笑得好看,瞳仁明亮,眼尾都帶著豔豔波光,是天然的風情。
他看了她一眼,就又低下頭去去處理食材。
蘇藍的話就這麼咽了回去。
她移開視線前,發現鐘予那雙漂亮的手上,左手食指有一道很淺的淡色的疤。
她記起了那道疤痕。
在她死後彌留的時候看見的,他獨自去廚房做香菇雞茸粥,切到了手。
當時也隻是草草用創可貼貼了一下。
……沒想到,那一刀竟然切得這麼深,現在還留著痕跡。
蘇藍坐到餐桌邊,鐘予端上來晚餐的時候,她還在想這道疤痕。
“鐘予。”
“……嗯?”
屋外的雪紛飛著,屋內篝火融融,橙色的燈火落在餐桌前,兩人相對而坐,吃著晚餐。
蘇藍的胃終於等到了久違的慰藉。
她整個人都感覺被融化了。
鐘予這次給她的做的菜式都是新的,以前的“蘇藍”沒有嘗過的。
所以……在她死了之後,他還在繼續做飯嗎?
甚至還一直在練習。
這個念頭在蘇藍的心頭閃過。
“鐘予,”她說,
“你的手,去看過嗎?”
鐘予放在桌上的手一頓。
他下意識地手指屈了一下,擋住了那道很淡的疤。
他的聲音很輕。
“看過。……很難看嗎?”
他在想什麼?
蘇藍有些驚訝地看了鐘予一眼,“沒有,隻是看上去當時應該切得挺深的。”
鐘予輕輕搖頭,“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你的廚藝真的很好。”
這句話真心實意。
鐘予耳尖紅了一點,暖光下不是很明顯,“……謝謝。”
“你什麼時候開始學的?”
“……做飯麼?”鐘予很輕巧地用著刀叉,垂著眼道,“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了。”
“很小?”
蘇藍有點驚訝,笑了一下,“我印象裡的貴族,有人學廚藝,但也沒人會真的下廚。”
……還像他這麼熟練。
蘇藍記得自己跟鐘予是高中時候認識的,沒道理他是為自己的口味特地練習的。
……那樣想,也太過自以為是了。
鐘予“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他的確是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了。
學習做飯,學習插花,學習練槍射擊,學習管理知識……學習一切她喜歡的,或者她在做的事情。
一切能向她靠近的事情。
鐘予從很小的時候,從喜歡上蘇藍的時候,他就開始為了能留在她身邊而努力地往前靠近。
她喜歡什麼呢?
鐘予會想。
夜深人靜,在少年青澀的夢裡,他跌跌撞撞地跟著她的身影走。
而她會回過頭,目光終於落到他的身上。
他希望她會喜歡他。
少年的心,怦怦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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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飯,鐘予低著頭收拾的時候,說了一句,“蘇藍。”
“怎麼了?”她剛起身。
他抬起眼。
漂亮的眼眸在暖光下灼灼,眼尾的淚痣柔得不像話。
“我等下想去泡溫泉……可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