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心中的焦灼感突然歸於平靜了。
“……好。”
在同學們古怪的眼神裡，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跑到器材室，又拖了幾個墊子和跳高架過來。
快到中午，陽光也變得更熾烈，曬得人有些眩暈。他們兩人個子不算高，扛著跳高架和兩條軟墊過來，多少有點吃力。
正想著要不要停下來休息一下，櫻井星肩膀上突然一輕——架子被人拿走了。
“這個，放到那邊就可以了吧？”
頭頂傳來少年清澈的聲線。
是山本武。
“山本君！”
澤田綱吉驚訝地叫了一聲。
“哦澤田，你也很會體諒女生嘛。”山本自然而然地扛起跳高架，又隨手拿走澤田綱吉肩膀上快掉下的橫杆，看起來輕輕鬆鬆、毫不費力。
黑發少年這才扭頭看向櫻井星，一臉清爽地笑道：“那，我先拿過去固定囉？”
他們兩個對上視線，櫻井星頓了下，點點頭：“好，謝謝你。”
少年笑了笑，利落地扛著最重的部分走了。
這樣一來，需要拿的東西隻剩下海綿軟墊。雖然墊子很大，但也比剛才輕鬆許多。澤田綱吉揉了揉發酸的肩膀，稍微鬆了口氣。
能有人幫忙真是太好了……
…………不過……
困惑在他腦中一閃而過。
山本他，以前有熱情到這種程度嗎……？
少女與往常無異的嗓音傳來。
“阿綱，我們也過去吧？”
“哦……好。”
這一絲因直覺而產生的疑惑，僅在他心中留下一道淺淺的印痕，很快便被拋之腦後。
……
有人搭手，另一處訓練設施很快就搭好了。
所以……
為什麼他也被默認要單獨訓練了呢。
澤田綱吉一邊跟著拉伸韌帶，一邊深沉地思考著。
“阿綱，你先跳吧，要加油哦。”
少女柔和的聲線傳來，澤田綱吉的大腦還沒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麼，已經下意識笑著開口：“好。”
……被叫了“阿綱”……好高興啊。
不過星說了什麼、來著？
兩秒後，他站在助跑道上，看著斜前方的跳高架，笑容一點點變得慘淡起來。
完全沒過大腦就答應了呢。
身後還是女孩子悅耳的聲音：“不用顧忌我，儘情發揮吧！”
不用顧忌……？
等等……
澤田綱吉突然反應過來。
之前她好像說了——‘……你是為了不讓我剛轉校就成為倒數第一嗎？’
“……星，那個。”澤田綱吉：“我跳高失敗，並不是故意的……”
不是顧忌好朋友的麵子，完全是憑實力失敗的。
“嗯、了解~那阿綱要加油哦。”
澤田綱吉秒答：“好。”
又一次不過大腦地答應了。
……算了。
他苦著臉，認命地開始助跑。
“啪”，橫杆墜地。
“好，我也來了！”
“當”，杆子打到了頭。
“沒、沒事吧星——！”
“沒問題！再來一次！”
“噫！還來嗎？！”
……
澤田綱吉很討厭體育課。
雖然是這麼說，但是每次櫻井星一開口，他都苦著臉、一邊抱怨一邊硬著頭皮上了。
“呃……要死了……跳高好可怕……”
棕發少年麵頰凹陷的樣子活像曬了十年的喪屍。
“阿綱也太誇張了。”櫻井星蹲下，戳了戳軟墊上的喪屍澤田，“不是才失敗了15次嗎。”
“15次是‘才’的範圍嗎……”
“是，今天的目標是100次。”
喪屍澤田驚得彈了起來：“那跳到下課都跳不完吧——腿和腰會斷的！”
“唔……”櫻井星很是遺憾道：“那就練習到下課吧。”
“完全不用遺憾吧……”澤田綱吉一臉虛弱地重新倒下去，痛苦地捂住眼睛：“說到底，星為什麼要這麼拚命啊，明明隻是體育課而已……”
“嗯……？”少女發出一聲無意義的疑問音，戳著他臉頰的手指頓住，收了回去。
有一瞬間，澤田綱吉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變化。強大的直覺讓他下意識止住了抱怨，放輕呼吸，手掌下的眼睛也睜開了。
“雖然有點不明白，但是……”
在頭頂響起的聲音依然柔和而溫煦，仿佛春日迎麵而來的一縷清風，讓人的思緒都變得輕飄飄的……澤田綱吉卻不知為什麼，身體都一點點僵硬起來、動彈不得。
“野心……對阿綱來說，是不好的事嗎？”
“……誒？”
澤田綱吉無意識地鬆開手。重獲視線的雙眼，隻捕捉到她被風吹起的發梢。
黑發的少女撐起身體，注視著不遠處，正挑戰更高難度的同學們。
“你看——大家都在做更厲害的挑戰……都在成長。”
“他們看起來很開心。跳得更高的人、更強的人，會被大家用驚歎的目光追逐著……隻是這麼看著，就覺得……”
她輕聲說，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邊。
“……太不甘心了。”
砰。
心臟在有力地跳動著。
“‘彆人都能做到，隻有自己不行’什麼的——”
“我討厭這樣。”
“——這樣的感覺，我覺得，阿綱應該能理解我。”
澤田綱吉愣愣地盯著她。
身體動彈不得，一切感知似乎都遠去了，隻能抓到那一絲拂過她臉頰的風。
“阿綱。”
黑發的少女轉過頭，露出專注到甚至有點瘮人的眼神。
“我想要——比彆人更厲害。我想要——”
砰。
“想要讓彆人用看待可怕的、無法超越的對手的目光看我。”
“我要讓彆人來追逐我——”
砰、砰。
“……所以，我要繼續了。”
“阿綱，要和我一起嗎？”
砰、砰、砰砰——
心臟不停跳動著。
耳朵好像聽不到其他聲音，眼睛也看不見其他東西了。
唯一能夠感知到的、唯一想要去感知的——
是她認真到……有些可怕的微笑。
這短暫的而又無比漫長的幾秒鐘，世界如此寂靜。
……是的。
他知道的。
這種感覺……
他很清楚的啊。
……好羨慕。
羨慕這種不甘心。
因為……
她有一顆依然炙熱的心。
澤田綱吉張開嘴。
“……好。”
他的嗓音乾澀而沙啞。
在說出這句答案的同時，空氣伴隨著世界的喧囂，再一次湧入他的肺腑中。
耳邊重新響起了體育課的鬨騰聲，風吹過，把少女的發絲微微吹動。
澤田綱吉站在助跑道上。
少女再次向前奔去，留給他一個背影。
他出神地盯著那道背影，驀然想到——
在自己開始奔跑時，她也是這樣……注視著自己的背影。
意識到這一點時，血流便開始燃燒起來。無名的、熾烈的火焰吞噬了一切，好像要將整顆心都焚燒一般，席卷了胸口和大腦，順著血流蔓延到四肢百骸，讓他整個身體都開始發燙。
如此……難以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