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誓言(1 / 2)

長陵 容九 13424 字 4個月前

付流景的話讓長陵的心中升起一陣慌亂,“你是說,今後我們兩若有一人死了,另一人也活不成了?”

付流景崩潰的糾著自己的頭發,“你說呢?”

饒是她素來從容,仍不知該如何應對眼下的境地,“‘一定範圍’約莫多少?”

“我哪知?”付流景放下雙手,“書上是說百丈以內的,但就算真有人中了這種蠱蟲,定然是從此手拉手再也不放開了,誰敢拿自己的命去嘗試兩隻蟲究竟愛的有多深?”

長陵知他所言不虛,事實上,要是有人被這種蟲子咬了,基本沒人肯以自己的血誘出蠱蟲。可付流景卻這麼做了,那個貪生怕死隻圖逍遙一世的人為了救自己這樣做了,長陵忽然間覺得,她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的認識過他。

付流景連連歎氣,自顧自低喃道:“反正你常年征戰,總歸就是要戰死沙場的,我不一樣啊,我可是立誌要踏遍大好河山看遍天下美人的,這敢情好,今後你上陣殺敵衝前鋒,我得緊跟著你免得超出百丈我就死了;你去查探敵情飛簷走壁,我在屋簷下跟著你跑……”

“那你何必救我?”

付流景沒料到她會如此發問,“啊?”

“你明知此蠱特性,方才在救我之時就應當思量清楚,現在後悔,又有何用?”

付流景結結巴巴道:“我,我不是看你要自殘……”

“我有沒有右臂,與你何乾?”長陵想不明白,“付公子,你眼中素來既無功名利祿,也未見得心係黎民百姓,何故要為了一條手臂,自斷前程?”

付流景愣了又愣,撓了撓頭,含糊地說:“呐……你我關係雖然普通,但畢竟也是幾年的老相識了,儘管回回都是你硬把我抓去軍營,但也算護我周全……我這個人吧,智慧雖有、相貌雖好、朋友雖多,但……”

“但?”

他一拍腦袋,“也有一時糊塗的時候啊!若再多給我點時間權衡一下,我是決計不可能做這傻事的!”

付流景說完這句話,已做好了被招呼一拳的準備,但他轉眸看向長陵,見她注視著自己,仿佛在認真的等著答案。她看去雖然霸道,眼眸卻瑩亮如雪,這種充斥著矛盾集於同一人之身,叫他心下莫名其妙的慌了起來,後頭的話反倒有些侃不出了。

長陵見他半天不說話,以為他不願回答,正待起身,突然聽他說:“好啦,就算是再多給一炷香,一日,我仍會選擇這樣救你的。”

長陵詫異回過頭,他說:“剛剛騙你的,我這個人獨來獨往慣了,哪有什麼朋友,算來算去這些年肯陪我喝酒的人,也隻有你了……所以……”

付流景墨色的碎發被風吹亂,少了幾分書卷氣,卻添了一絲不羈,“所以啊,你有沒有右臂,當然和我有關。”

不知為何,這番話猶如一股暖流潤色無聲的滲到她心裡某一處,一時令她有些無所適從,付流景頗有些不自然的伸了個懶腰,多抵是覺得氣氛有些尷尬,換個話題道:“可惜啊,若你是個女子就好了。”

“為何?”

“你想啊,不論眼下戰事如何,今後咱們總要娶妻生子的吧,但咱們這且不提上茅房沐浴那些了,他日你洞房花燭我還得守在隔壁,你說,這叫我們的娘子情何以堪?但你要是女人就不一樣了,我把你娶過門,朝同食,夜同寢,真有一日你死了為你殉情那也心甘情願。”

長陵聞言微微一笑,付流景看的莫名,“你又笑話我什麼?”

“自古以來有多少知己兄弟肝膽相照,肯為一諾赴湯蹈火,同生共死也不見得非要是兒女情長,再說姻緣講求情投意合,縱若我是女子,你若非當真傾心,豈能因一個蠱蟲勉強?”

“說笑罷了,你這個人也忒認真了,”付流景道:“所以你是在暗示……我們可以結拜為兄弟?”

長陵施施然站起了身,“你若不願,那便算了。”

“你哪隻眼睛聽到我說不願意了?”

付流景當即跪直了身,抬指並攏,遙望遠方重巒高聳入雲,一字一句道:“皇天在上,我付流景與越長陵結為生死兄弟,今後福禍相依,患難相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神天鑒查,報應昭彰!”

長陵心中百轉千回。

世人皆知付流景玩世不恭,生逢亂世卻不會一招半式,能僥幸活下來實在是祖墳冒青煙。可要說他當真沒有一點手腕,長陵無論如何是不會信的。她深知此人不可捉摸,她的麵具遮的是臉上的胎記,而他那吊兒郎當的樣子所要隱藏的,又是什麼呢。

她看不懂,看不透,但聽他說要與自己同生共死。

她撩開長袍,跪地道:“今日我越長陵與付流景結為異性兄弟,死生相托,吉凶相救,天地為盟,實鑒此心,若違此義,天人共誅。”

殘陽如血,漫山鑲金如披蟬翼,兩人誓言飄蕩在十字崖的上空,卻又不知,天地者,是夢是醒,是否真能感知。

漫天星鬥,像無數銀珠,散落在墨色玉盤之上。

待他們星行夜歸,付流景趕熬出解藥為越長盛服下,長陵守在兄長的榻邊,不知幾時睡去,等天色微亮,她惺忪睜開眼,發現越長盛靠坐在枕墊上,朝著自己微微而笑。

離枯草的毒解了,眾人皆是如釋負重。

長陵怕長盛擔心,還未說出蠱蟲之事,這幾日付流景忙著照料病情,與長陵共進共出,也未有人覺出不妥。反是越長盛心細如發,覺得他們總有種說不出的古怪,待付流景熟睡,拉著長陵詳問了一番,才得知事情原委,難免震驚不已。

唯有在長盛跟前,長陵才會褪下偽裝,流露出些許俏皮之態,她吐了吐舌說:“付流景查過書了,倒也未有那麼驚險,這蠱蟲分開個一日兩日的,也不會有大礙的。大哥不是賞識他麼?能留下他為越家獻策,何愁大業不成?”

“我不是說這個。”長盛歎了口氣道:“兩年前,付流景在茂竹林被高手所傷,是一位姑娘救了他,這一年多來,他為了尋那姑娘帶著她的畫像踏遍江南,此事誰人不曉?”

他見長陵神色黯然,問道:“事已至此,你何不告訴他助他死裡逃生之人正是……”

“對他而言,救他性命的,是一位花容月貌的姑娘,”長陵搖了搖頭,“不是我。”

“妹妹……”

長陵摘下自己的銀色麵具,眼角邊的印記仿佛如焰火,“告訴他什麼呢?告訴他那姑娘根本就易了容,揭開人皮是如此模樣麼?”

長盛握住她的肩,道:“長陵,你這樣想,不止是看輕了你自己,更是看輕了他。”

見長陵垂眸不語,長盛歪著頭揉了揉她的發,“是,我妹妹可是桀驁不馴的越長陵,怎麼能夠放下身段,去惦念那些小情小愛呢?”

長陵惱怒的格開長盛的手:“大哥。”

“彆躲著。”長盛微微笑道:“世上憾事太多,能說之時就該及時的說,彆等想說之時說不了了,再去後悔。”

長盛的一席話令長陵陷入了沉思,以至於她整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月色如流水,透過窗瀉進房裡,將床簾點綴的斑駁陸離。

長陵睡不著,索性起了身,也不係發,披了個大氅出帳透透氣。

她漫無目的走到河邊,本想看看結的冰是否開始融化,遠遠就看到一個小小的的身影坐在一塊大石邊,正是她幾日未見的王珣。

這個孩子……她差些把他給忘了。

“你大半夜的不睡覺,一個人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王珣回過身,見長陵站在自己的身後,整個人徒然一驚,“你……怎麼會在這?”

“是我先問你的。”長陵毫不客氣的挨著他坐下,王珣下意識的往旁邊挪了一挪,卻不回答她,長陵不以為意,看他雙手埋在絨絨的袖子裡,耳朵凍得通紅,“你那個忠仆呢?”

王珣仍然不答話,長陵眉頭微皺,她在軍中為將,為樹立威信才故作孤傲,難得見到個孩子想逗弄一番,哪知這孩子如此老成,實在沒勁。王珣沉默了片刻,問:“你為何不殺了我?”

長陵知道他指的是那日溫泉之事,反問:“我為什麼要殺你?”

“你不擔心我泄密麼?”

“你泄密了?”

“沒。”

“那便是了,”她道:“我越長陵恩怨分明,你若走漏風聲,我再殺你不遲,你若守秘,我何必枉殺無辜?”

王珣完全怔住,道:“既有威脅,自當防患於未然,一時仁慈,隻會招來無窮後患。”

這下輪到長陵一頭霧水了,“你是在勸我殺你?”

“你要殺,動手便是。”

長陵看這稚嫩的娃娃一臉,忍不住仰頭大笑,王珣不明白她笑什麼,剛轉過頭,刹那喉間一緊,脖子被長陵伸手箍住,他隻覺得胸腔吸不到空氣,周遭一切都變得模糊,整個人輕飄飄的被提起來,耳畔傳來她的聲音:“你以為我不敢麼?”

感到她指尖力度愈勒愈緊,王珣下意識閉緊了雙眼,隱在袖中的手死死的揪著什麼,正當他準備用勁,頸上卻忽然一輕,身子重重的摔落在地,握在手心的物什已被長陵搶了去。

長陵當然不想殺人,她方才見王珣坐在身側,頭頂上有飛蟲也不去驅趕,心中起了疑心,又看他出言激怒自己,更懷疑他手中藏了暗器,哪知奪來一瞧,竟隻是一枚打火石。

長陵腦中閃過一種念頭,她掀開王珣層層衣裳,等看到他裡衣乃至腰腹都裹滿層層藥包時,整個人驀地呆住,“你混入越家大營,從一開始就是要和我同歸於儘的。”

王珣坐起身,偏頭咳個不停,好容易緩過氣來,“既已事敗,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一些不願回憶的往事浮現長陵的腦海,她冷然問:“是誰派你來的?”

王珣道:“彆以為我隻是一個孩子,就能從我的嘴裡撬開什麼。”

長陵一言不發的看著他,他似乎十分厭惡被人當成一個孩子,她蹲下身,平視著他:“撬開什麼?從你來越家營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不是金陵王家的公子,你既非王家的,謝家的人可沒這個膽量,那隻能是賀家的人了。”

王珣霍然睜大了眼,但見長陵勾唇一笑,“真正的王珣鮮有人見,你知沈曜一行人會去剿滅山匪,借此接近,再不動聲色的進入越家營,隻需找準一個合適的機會,這炸藥包足矣讓三丈以內的人粉身碎骨——這個計劃倒算是不錯,可惜有一個漏洞。”

王珣脫口問,“什麼漏洞?”

“我見過真正的金陵小公子王珣。”

王珣神色有些錯愕,卻聽她道:“即便如此,你原本仍有三個機會可以殺我,第一,就是在你剛進越家營時,在沈曜說出你是王家小公子的那一刻,你若當機立斷點燃引線,不僅是我,連我大哥也是逃不了;第二,就是在溫泉池邊,第三,正是我方才坐在你身邊的那一刻……可你都錯過了。”

王珣抬起了頭,長陵站起了身,踱出幾步,“第一個錯過的理由,我猜是因為當日在場的人太多,你不願傷及無辜,可第二次第三次……”她頓住,“是你遲遲下不了手。”

半晌,王珣扶著身旁的石塊慢慢站直了身,“你是女人,我……不能對一個女人動手。”

長陵長這麼大,相似的話對彆人說了無數次,倒是頭一回聽人對她如此說,對方還是一個娃娃,果真是活久了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能遇上。

“不錯,我是女子,你下不了這個狠心,”她微微彎下腰,“可我不明白,你的家人又為何下得了這樣的狠心,讓你一個病弱的孩子以犧牲自己為代價來達成他們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