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暗無天日的隔離樓待太久了,偶然的光明竟令她有些無所適從,不知在哪兒,不知該乾什麼。
就這麼茫然地站在客廳裡,頭頂的水晶吊頂,格柵電視背景牆,米白色沙發,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甚至她覺得眼前的景象是夢境,而她已經死了。
衣櫃是玻璃門的,經過時她瞟了眼,衣服短褲絞著堆在裡邊,慘不忍睹,換以前顧明月是堅決不能容忍的,但現在看著,也沒有整理的想法。
倒是掛網上的衣服不知賣得怎麼樣了。她很早就注冊了某魚賬號,想著哪天退圈的話就把粉絲讚助商送的全賣了,能賣多少錢賣多少錢。
沒想到最先賣的是自己的。
APP沒有開後台,顧明月點進去後已有99+的消息。
下單催發貨的,還價的,罵她賣假貨的,要微信號的,她粗略瀏覽了一遍,木然的給付款成功的客戶回複消息,然後聯係快遞公司約上門取貨的時間。
臥室漆黑,手機屏幕熄滅的瞬間,深灰色的窗簾大顫,她眼皮一抬,反應過來時,人已躥到了門口。
陶瓷熏醋爐絆倒在地,泛濫的醋味拉回了她的思緒。
她回眸一瞧,夜風鼓起窗簾,仿若那兒站了兩個人。
顧明月覺得自己神經繃太緊了,在醫院也是,路過的保潔阿姨不過看她兩眼她就猜測人家要搶她的包,醫生說她壓力大,神經衰弱得快,但腦海裡的記憶已將她變得疑神疑鬼了。
唰的一聲,窗簾拉開,半掩的黑色不鏽鋼紗窗斜橫著,夜風肆虐而過。
顧明月望樓下望去,路燈朦朧的街上,電頻車嗖的駛過,兩輛三輪車慢噠噠的被甩在身後,優哉遊哉奔著十字路口過去。
那兒彙聚著幾盞黃澄澄的光,喇叭裡循環播放著蹩腳的普通話,“炸洋芋,炸洋芋...”
幾對手挽著手的情侶散著步聚攏,下班騎單車的人駐足,白天空曠的路口夜裡竟熱鬨起來。某個瞬間,喧鬨猝然消息,他們像被施了定身咒,身體朝著一個方向,不動了。
顧明月跟著扭頭,燈火儘頭,兩輛鮮豔的消防車由遠而近,車鳴震天,似要刺破人的耳膜,而遠處一座高樓,黑煙騰空而起,火勢凶猛。
高溫酷暑,丁點火苗就會引出火海,不知是鹿城第幾起火災了,想到什麼,她點開物業群,果然,物業消息是最靈通的。
著火的是錦程小區,幾分鐘前,有高樓的人往下扔煙頭,點燃了四樓陽台的泡沫,據說已經燒到七樓了,物業提醒不要將易燃燒的物品堆陽台上,尤其是泡沫紙屑。
她記得被燒的房屋是秦保安租的,他今晚上夜班不在家,消防撬門進去的,屋裡濃煙滾滾,牆壁家具燒黑了,房東要他賠錢,他是月光族,根本沒有存款,問她借錢來著...
他經常在直播間給自己刷禮物,偶爾也組隊打遊戲,顧明月借了五千給他。
後來,關在隔離樓後,她無數次的想找到泄露她信息遭來惡男搶她公寓的人是誰..
隔壁情侶,小區保安,片區的快遞,外賣...
無數張臉浮過,都沒有跟那幾個人重合的。
不好的記憶紛至遝來,腦袋像要炸開似的,她捂頭蹲下,慢慢調整呼吸,待緩過這口氣,抓著包包出了門。
秦保安已經不在,保安室是個大爺守著,顧明月的麵包車不是記載車輛,進出都要登記,掃碼付款時,老大爺看了她好幾眼。
顧明月也看他。
額頭飽滿,眼神坦然,不是欺負她的那些人。
*****
農貿市場在老城西區,這兒夜市繁華,燒烤店,麻辣燙店,奶茶店,鹵肉店人滿為患,人行道上也被擺地攤的占去。
賣發卡耳釘的,睡衣襪子的,香水香袋的,盆栽綠植的,充滿了煙火氣。
顧明月停好車,順著夜市進了丁字路口,和身後路燈明亮如晝,行人擁擠喧嘩的場景不同,左右兩條巷子陰沉沉的,行道樹枝繁葉茂,投下遼闊的陰影,蓋住了路燈的光華。
兩側店鋪的卷簾門都關著。
一個人都沒有。
她打開手電筒,貼著卷簾門往裡走。
終於,在倒數第二間的卷簾門前看到了蒙灰的A4紙,紙上寫著鋪麵出租,價格麵談,還有串號碼。
電話撥通,她故意粗著嗓子,“青馬夜市左巷倒數第二間鋪子是你的嗎?租金多少?”
她上周來隔壁街的小診所針灸,大概了解周圍情況,左右巷偏僻,鋪子租不起價,除了乾洗店和洗腳店生意不錯,其他多是電焊鋼鐵加工做護欄的。
租來做倉庫剛好合適,而且來的時候她檢查過了,這條街都沒監控。
“你租多久?”中年女人的聲音響起,帶著一陣砰砰砰推麻將的聲音。
顧明月清了清喉嚨,“一周。”
“不租。”
“我給一千租金,囤點貨,一周就搬走。”
“一周眨眼就過去了,一千不要白不要。”電話那頭冒出個男人的聲音,明顯在勸女人。
安靜幾秒後,女人說,“行。”
顧明月環顧著四周,“現在能來一趟嗎?我現在要放東西。”
“現在都幾點了?”女人聲音不耐。
“你找人把鑰匙送來就行。”
“你打你的麻將,我把鑰匙送去。”剛才說話的男人道,“你在鋪子那嗎?”
“在。”
“那你等幾分鐘。”
說是幾分鐘,男人到這都快一點了。
他騎了輛粉色的電頻車,體恤搭在肩膀上,皺巴巴的短褲被煙灰燙了幾個洞,那雙倒三角的眼睛不住往顧明月身上瞄。
顧明月端詳他兩眼後,打破沉默道,“下個月我爸過生日,我買些東西寄回去。”
她一口標準的普通話,男人拽下.體恤套上,“你老家哪兒的?”
“茨城...”
茨城是江城底下的縣級市,知道的人不多,男人沒去過,一時不知道怎麼接.
話題止住,他從一串叮當響的鑰匙串上取下一把鑰匙,然後打開微信,要顧明月轉錢,“租金一千,押金一千。”
顧明月抬頭看他,“我不簽合同,租幾天存放點東西,押金就免了吧。”
男人皺眉,“哪有租房不給押金的...”
“你這是毛坯房,什麼都沒有,怕什麼?”
男人語塞,“行,一千就一千,說好了,一周啊,期間要是有人來看,你得開門。”
“行。”
等他拐彎不見人影,顧明月才彎腰開門。
卷簾門的鎖孔生鏽,她費了老大的勁兒才將門提起。
入鼻一股濃濃的黴味,還有搶人的煙灰,她扭頭咳了兩聲,借著手電筒的光,看清了鋪子的原貌。
地都是水泥地,牆壁掉了漆,斑駁的牆麵像生了大片黑疹,陰森森的,好在燈沒壞,儘管瓦數不高,勝在看得清東西。
她從空間掏出紙箱鋪上,隨後沿著夜市回了車裡。
車座往後一扯,人躺了下去。
身子一放鬆,感官就自動封閉起來,眼皮重得像裝了磁鐵,但就是睡不著,租倉庫的事兒本來想緩緩的,但錦程火災讓她改了想法,末世已有征兆,再不抓緊時間囤物資,等物價上漲,她賣房賣車的錢就不夠了。
藥品買得差不多了,再就是食物,應急帳篷那些...
想著事,迷迷糊糊熬到了天亮,她喝了半瓶礦泉水,緊鑼密鼓去了農貿市場。
清晨的農貿市場人流川流不息,街道兩側被本地菜農果農占著,寬敞的街頓時窄了幾倍,她站在借口,像早高峰擠地鐵般,被人流拱著往裡擠。
排隊測體溫的空檔,市場門口兩個推著三輪車的老人因為位置爭吵起來。
人人都想占個好位置,圓臉大爺嫌駝背大爺的三輪車沒擺正,罵罵咧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