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四十三章 【二更合一】“新的一年,……(1 / 2)

第四十三章

久久的沒有得到回應, 佛室內再次恢複了落針可聞的寂靜。

冷汗浸透了謝老夫人的衣衫,她其實心中已然沒有抱希望——

眼前的小殿下,年紀雖輕, 算起來不過剛滿十六歲。

他十三歲那年, 叛軍起義, 勢如破竹。

他被皇帝當成棄子,送到了戰場之上。

十三歲的小皇子,除了一個顯赫的身份, 和一身練武的天賦, 便再也沒有其他可以倚仗的東西。

軍中自有其他真正掌兵權的世家子弟, 從不將他放在眼中。

沒人想到, 兩年的工夫,九皇子另辟蹊徑, 同平頭百姓打成一片, 收編了一支平民軍隊。

這種行徑在世家眼中, 自然是不值一提,上不得台麵。

直到那支軍隊壯大,小皇子羽翼漸豐。這件事才被上奏。

前線距離京城路途遙遠,且當今年紀漸大, 耽於享樂, 看到那封奏章的時候已經又不知道過了許久。

而就在那段時間裡,平民軍隊士氣大振, 立了不少功。

當今知道後,就更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世家尚且看不上這種雜牌軍, 他一個久居高位的人,就更覺得是小打小鬨,不成氣候了。

更彆說人數實在是令人發笑, 叛軍有十萬,朝廷軍隊有將近二十萬。而那支雜牌軍,人數不過幾千。

而所謂建下的功勳,其實也都是其他人不屑去做的、累死累活還不一定能討到好的活計。

但也甭管軍隊的來路正不正,能幫他打仗的,那就是有用!

至於打完仗,小皇子自然聽他這父皇的驅策,回到宮裡,卸下兵權。

那支才成立了一二年的平民軍,難道還會做戲文裡那些誓死效忠的事不成?

屆時他再出麵,許以金銀和官職,就足夠收那些個買升鬥小民的心。

若收買不了,那麼也沒有留著的必要,卸磨殺驢即可。

那時候戰事平息,那區區數千人的軍隊剛幫他打完叛軍,總不可能還有那個實力,另起爐灶。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皇帝雖不疼愛小兒子,但也不是完全忘記了那麼個人。

極偶爾的時候,也會跟宮人提一嘴,問問他的近況。

所有跟九皇子有接觸的人,對他的評價都是不外乎都是他隻喜歡練武,也隻擅長這個。學識上頭更是一團糟,日常所作的文章,彆說跟宮中其他皇子相比,就算是跟隨便一個童生秀才比,那都是狗屁不通。人情方麵,那更是因為從小無人悉心教導,鬨出過不少笑話。

就這種兒子,放出宮去,若不是有個皇子身份唬住了那些沒有見識的小民,還能有什麼作為?

是以當今睜隻眼閉隻眼,並未在這件事上責難他。

然而這份在上位者看來不值一提的能耐,對謝老夫人這樣不知內情的普通人而言,已經足夠傳奇。

“我好奇一件事,嬤嬤出宮之時到底帶走了多少金銀。”少年閒閒地靠在了椅子上,眼神掃向闊大的屋子。

這後罩房在謝宅已經算的上是極為普通,更不好同謝家在府城的宅子相比。

但卻是寬闊溫暖,地麵都鋪滿光滑的青磚,連桌椅的木料都很不錯。

謝家的富裕,從這間屋子,便可窺一斑。

皇宮中,普通宮人的月錢都有定數,一年也不過二三十兩。

就算謝素馨當了幾年的掌事嬤嬤,月錢上漲不少,還能收到旁人的孝敬,加起來至多也不過是千兩之數。

而她出宮已經十多年,那千兩銀子可支撐不了謝家過上十年眼下這樣的日子。

謝老夫人不敢有隱瞞,“老奴出宮時攜帶經年積攢的月錢不到千兩,但容主子在世時賜下過不少其他東西,悉數變賣之後,總數一共是三千二百三十六兩現銀。這些年老奴自立門戶,在府城經營十餘年,家財共翻了十餘倍。如今有五萬兩以容主子的名義存在府城的彙通銀號之中。殿下隻要拿著銀鐵匕首前去,隨時可以取用。”

他挑了挑眉,同樣還是不達眼底的笑,“我之前還奇怪,嬤嬤這樣聰慧的人,為何選了那樣兩個兒子過繼。”

他點到為止,謝老夫人聞弦歌而知雅意,說是,“若換成太聰慧有主見的孩子,在我身邊這些年,早該發現不對勁。所以我選了他們,即便知道我把家中絕對大多數銀錢存於彆處,他們也不敢置喙。”

他纖長的手指在供桌上輕點,“所以……嬤嬤是早就做好了準備,用這五萬兩買謝家其他人的命。”

謝老夫人嘴唇翕動,想說不是的,想說她是因為心中煎熬,才夙興夜寐、不敢懈怠,將浸淫宮闈學到的本事悉數用到了商場之上,加上早年有些運道,掙下了這副身家,想著來日把這部分銀錢連同自己的殘命償還給眼前的少年,也不枉費她苟且偷生這些年,這才能活到如今。

方才若不是成哥兒他們突然來打了個岔,她就準備接著提這樁事。

但事已至此,解釋這些也沒必要,謝老夫人隻再次深深地拜下去,“求殿下開恩。”

他幽幽一歎,說:“可惜了。”

這五萬兩,確實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隻可惜了,這份商場上的運道落到了謝老夫人的這樣年紀老邁、且必死之人的頭上。

否則,若換成旁人有這錢生錢的本事,那麼他隻要把這人捏在手裡,怕是再也不用為軍費發愁——他的好父皇,並不給他後頭自己收編的那些士兵發軍費。眼下時間尚短,前線戰事還未結束,尚且能趁亂運作一番。但終歸不是長久之計,長此以往,怕是隻有熊峰那種憨直的死心眼會無怨無悔地跟著他。

“素馨嬤嬤有沒有想過,我大可以先殺光你謝家人,而後再去取那五萬兩。”

不出意外的,謝老夫人的臉上浮現出驚恐愕然之色。

她似乎未曾想過,寬容善良的容嬪所生的、昔日那個膩在她跟前甜甜喚她嬤嬤的小殿下,在無人教養的環境中長大,並沒有成長為什麼正人君子。

他再次伸手拿起匕首,蹙起眉頭沉吟了半晌——當時江月問他出來做什麼?他下意識地說了謊,說他也不知。但他既特地跟江月要回了匕首,便是想用這把有‘意義’的匕首來結束這場經年的恩怨。

隻是眼下倒有些犯難,江月的醫術似乎還遠在他的認知之上,像那胖丫頭說的,她一眼能從骨骼變化分辨出那個叫素銀的奶娘懷過孩子。

那麼如果用這把匕首殺人的話,就算他把血跡清理掉,她會不會也能發現蛛絲馬跡?

而且謝家的人這樣多,就算是他,不能動用太多內力,又沒有趁手的兵器,殺起來也須得好一會兒工夫。

多半,趕不上回去吃子時前的年夜飯了。

在謝老夫人膽顫心驚中,他最後輕聲道:“五萬兩不夠。我要謝家的所有。”

…………

聯玉從謝府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亥時。

平常這時候,小城早該陷入一片沉寂。

隻是年節上頭不設宵禁,時下百姓又重視這個闔家團圓的日子,街上還是熱鬨非常。

穿過熙攘熱鬨的人群,聯玉腳下一頓,說:“出來。”

下一瞬,熊峰一邊挫著手指上的乾麵粉,一邊踱著步子走到了他身前。

“不是我跟來的,是夫人……她說不知道公子做什麼去了,好久沒回,讓我出來看看。我想著公子應當是到謝家來了,就在這附近等著。”

聯玉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幾日前在謝宅門口,聯玉見到謝老夫人第一眼,便覺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保險起見,他還是先避開了。

後頭便讓熊峰去仔細查了查——當年事發的時候,他不過三歲,隻記得跟前曾經有過一個這樣的宮人,喚作素馨。卻並不大記得其模樣和姓氏。而等他略大一些,想細查的時候,卻也沒有權柄去翻閱宮人的檔案。

時間實在太久,這縣城中的百姓也隻知道個大概,大多還是人雲亦雲,道聽途說的。

還是熊峰跑了一趟,從當年謝家的老鄰居口中,問出了謝老夫人的閨名,才算坐實了謝老夫人就是素馨嬤嬤的這件事。

可惜熊峰查完,江月便去了謝家給她診病,還因那奶娘從中作梗,留到了今日方才出府。

熊峰能知道他的動向,再正常不過。

二人一前一後走了一程子,熊峰實在憋不住了,開口道:“公子。”

聯玉放慢腳步看他一眼,卻看他喊完人之後,好幾次張嘴,都是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

“謝家……”熊峰頓了頓,又立刻解釋道:“我是粗人,不知道那個曾經在宮裡當差的老太太做過什麼,但想來讓您記到現在,必是做了極不好的事情。雖有老話說斬草要除根,但是……但是……”

聯玉耐心不多,“再不說,便不用說了。”

“但是老話常說,一人做事一人當。罪不及父母,禍不及妻兒。”越說下去,熊峰的聲音越低。

聯玉聽到這兒就明白了,“你想為那個孩子求情。”

成哥兒在江家老宅待的那幾日裡,熊峰也帶著他玩了好幾次。

感情談不上深厚,但也不能說半點沒有。

五歲的孩子,懂得什麼呢?因為祖母犯過的錯,丟了性命,屬實是有些冤枉。

熊峰點頭,又愧疚地低下頭。他的性命是公子在陣前救下的,發過血誓要用一輩子來報答這救命之恩。眼下卻為了旁人,勸著恩人改變想法。可若不說出來,他心裡又實在有些不安。

聯玉看著他,恍然才想起——他麾下的這些人,大多都如同熊峰這樣普通百姓出身,連熊峰這樣最忠心的,都會對這件事心存異議。

若他真的把謝家老小殺了個乾淨,弄出個滅門慘案,但凡走漏一點消息,被人拿來做文章,那些人還能和眼下一般效忠於他嗎?

畢竟培植勢力的時間尚短,在那些人麵前,他也不敢表現自己最真實的一麵,隻是一個雖不受寵、卻想著忠君報國的皇子。

果然,他並非什麼全知全能,困於深宮的那段時間,更是無人悉心教導。思慮也還是有不周的時候。

他略有些煩惱地曲起手指敲了敲眉心,“現在說這個,會不會太晚了些?”

若不是最後關頭他想到了江月,怕是熊峰在替死人求情,而他也不會想到後頭那一層。

熊峰曲解了他的意思,臉色頓時大變,訥訥地道:“成哥兒和謝家人都……”

“沒有。我隻要她一個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