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石芯子, 也叫石女,指身體構造異常,無法與男子結合, 無法孕育子孫後代的女性。
如此私密的病症, 也難怪衛姝嵐對著江月這樣幫她恪守秘密的醫者,都羞於啟齒。
無奈她一心想保住的這個秘密, 如今卻成了笑話——朱氏將她的病症脫口而出,私下裡也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不知道告訴過多少人。
想到此處,衛姝嵐的臉色越發慘白, 呼吸都急促了幾分,身形微晃。
江月扶著她從假山後頭緩慢地挪了出來。
未多時,穆攬芳從史老夫人的院子裡出了來,看到衛姝嵐這隨時能暈死過去的模樣,她唬了一跳,也顧不上想前頭剛拌過嘴,立刻上前, 攙住了衛姝嵐另一條胳膊。
兩人將衛姝嵐又攙回她住著的僻靜小院子裡。
喝了熱茶歇過一陣子, 衛姝嵐緩過來一些。
穆攬芳趕緊開口道:“衛家姐姐莫生氣,是我多嘴。你既不愛聽那些,我下次再也不說了。你千萬莫要同我一般見識。”
她並不知道朱氏和史家大少爺出來後說了那起子混賬話, 便以為是之前兩人拌嘴,把衛姝嵐氣成了這番模樣。
牽涉到衛姝嵐的隱私, 江月沒有代為解釋。
瞧著穆攬芳臉上的擔憂和歉然,衛姝嵐主動開口道:“穆家妹妹不必致歉,我不是因為你才這般。而是方才婆母和夫君出了來,沒瞧見我和江娘子在假山後頭, 說了些難聽的話。我一時心裡難受,這才如此。”
朱氏到底是長輩,穆攬芳沒有直接說他,而是氣憤道:“那史文正背後說什麼了?”
史文正,便是史家大少爺的姓名了。
“我去換件衣裳,江娘子幫我跟穆家妹妹解釋一二。無礙的,都這般了,沒必要再為我隱藏什麼,把前頭元宵節的事兒一並告訴穆家妹妹。”
說完,衛姝嵐自去更衣。
江月便也沒有隱瞞,將來龍去脈都說給了穆攬芳聽。
一席話聽完,穆攬芳的臉沉了下來,拳頭死死捏緊,恨不能現下立刻去找到那史文正,一拳搗在他的麵門上!
半晌後,衛姝嵐換下了被冷汗濕透的衣裳出了來。
她的陪嫁丫鬟名叫巧鵲,知道她的病症和在史家的處境,卻並不知道元宵節那日她落水,和今日朱氏母子私下說的話。
聽完,巧鵲也氣的不輕,見她出來便立刻迎上前去,哽咽出聲道:“您是咱家老爺和夫人的掌上明珠,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奴婢這就寫書信回去,讓老爺夫人為您做主!”
衛姝嵐輕拍她的後背,柔聲安慰道:“莫要把事情鬨大,父親在朝為官,最注重官聲。還有兩個,今年都要下場呢……我承蒙家人疼愛,無憂無慮地過了十好幾年,哪裡還能讓他們為我操一輩子的心?”
巧鵲張了張嘴,還真想不到其他辦法,便隻默默流淚。
衛姝嵐坐定之後,努力朝著江月和穆攬芳笑了笑,而後才開口說起一些往事。
她父親是翰林院侍讀,正五品的官職,在京城那樣的地界,可能不算什麼達官顯貴,但卻是天子近臣。加上她母親出身也不低,所以衛家的日子過得很不錯。
無奈她出生便與常人不同。
因不同的地方是那處,一開始連衛夫人也不知道。
直到衛姝嵐到了十五六歲,姿容才情都十分出色,可謂是一家有女百家求,都要談婚論嫁了,還不見來信期——她是衛家長女,她的婚事不落實,下頭的弟弟妹妹不好說親。
衛夫人才找來擅長婦科的醫女來為她仔細診治。
那醫女診完脈,麵色便已經沉凝下來,但仍然不敢光從脈象上判斷什麼,讓衛姝嵐褪下了裙褲,做了一番仔細的檢查後,才敢下了定論。
衛夫人和衛姝嵐這也才知道她是石女。
這消息無疑是一樁噩耗,衛夫人當場昏死過去,醒來後內疚欲死,隻覺得是自己沒給她一副好身體。
反而是看著柔弱的衛姝嵐突然成長起來,勸慰母親不必這般。
“左右隻是不能嫁人生子罷了,往後我自去尋個廟宇,青燈古佛當姑子去。”
衛夫人如何舍得女兒當姑子?
可處理不好這樁事,衛姝嵐必然成為京中笑話,而家裡其他孩子的名聲也要受到牽累。
衛夫人把這件事告訴了衛老爺,二人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得給長女安排個好去處。
既不能往高門大戶和門當戶對的人家去說,那就低嫁,再配上豐厚的嫁妝和得力的娘家,誰能欺負了衛姝嵐去?
衛夫人的娘家就在府城,早就知道史家家風清正,那時她借故帶著長女回娘家省親,悄悄打聽了一二。
一開始,衛夫人相中的並不是大少爺史文正,畢竟長子嫡孫在這個時代意義非凡,而自家女兒不能生育,沒得耽誤史家養育嫡重孫。
她屬意的,是當時同樣尚未婚配、年紀相當的史家二少爺。
隻是打聽了一番才知道,史家二少爺雖未定親,但跟趙家姑娘青梅竹馬,親事隻差過個明路而已。
衛夫人便想作罷。
但朱氏已經知道了衛家私下裡打聽自家情況,驚訝於居然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哪裡肯輕易放過?
她立刻親自上門拜訪衛夫人,同時帶上的,還有自家大兒子的庚帖。
衛夫人幾次謝絕她的好意,她也不惱,隻是依舊數月如一日地展現自己的誠心。
後來史文正也同他親娘一道,極儘虔誠地求娶。
衛夫人本也不是硬心腸的人,看朱氏母子這般誠心誠意,便透露了一絲口風,說自家長女身體有恙,不能有孕。
在京城的時候,衛夫人肯定不會把這件事外傳,但史家這樣的人家,擔心則要少很多。
一來是山高路遠,史家的根基在府城,影響不到京城那邊去。
二來,史家是商戶人家,敢亂傳官家女眷的是非,想整治他家再容易不過。
沒想到朱氏當場道:“原還當是犬子才疏學淺,麵目可憎,入不得夫人的眼睛,沒成想隻是因為這樣的小事。”
衛夫人詫異,“小事?”
朱氏道:“可不是?說來不怕您笑話,大姑娘那是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月前您剛帶著大姑娘回府城,我那傻兒子恰好經過,隔著車簾匆匆見了大姑娘一麵,便一見傾心,再難忘懷,失了魂魄一般。若能教他達成心願,莫說是沒有子嗣,便是損他半數陽壽,他也再沒有二話。何況我還有三個兒子,將來從他嫡親兄弟那裡過繼兒子過來,也不擔心什麼香火。”
她說的言之鑿鑿,還做下擔保,說會把這樁事爛在自己肚子裡,除了她們母子,不會再讓史家第三人知道。
衛夫人便信了她,後頭安排衛姝嵐和史文正在定親之前見了一麵。
二人在府城的寺廟‘偶遇’。
衛姝嵐便開誠布公地再次重申了自己身體有異,不能夫妻敦倫,更不能有孕。
史文正如朱氏說的那般,滿眼都是對她的傾慕,拍著胸脯道:“我心悅於大姑娘,若承蒙大姑娘不棄,肯下嫁於我,我們春日踏青,夏日泛舟,秋日尚景,冬日煮茶,那麼多的趣事,哪裡隻想著那等事情?”
衛姝嵐在京中見慣了各種青年才俊,史文正不論是樣貌和才華,都隻能算的上是一般中的一般。
但她身體有異,隻覺得哪裡還輪到自己挑挑揀揀?
那次相看結束後,衛夫人向她確認,她也隻說自己願意,並無任何不滿。
於是兩家的親事便就此定了下來。
三書六禮之前,衛大人和衛家兩位公子都特地來了府城一趟,對史家和史文正本人視察了一番。
當時衛大人就寡言了許多,衛家公子尚且不知道長姐身體的具體病症,隻知道她子嗣上頭可能會有些艱難,這才不怎麼好說親,當時對史文正可真的是如何都不滿意,隻納悶長姐是不是被豬油蒙了心,居然看上這樣平庸的人……
但衛姝嵐本人願意,衛家父母也同意,便也沒有他們兩個半大小子說話的份兒。
於是七年前,衛姝在家中過完十八歲的生辰,便遠嫁到了府城史家。
一開始,史文正表現得如他所說那般,並未展現出任何不滿,對她敬愛有佳。
兩人夜間雖然同床共枕,卻是各睡各的被窩。相敬如賓。
而朱氏對她這長媳也十分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