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京城煙雲(十) 一場變不起來的宮變……(1 / 2)

第八十一章

據說除夕宮宴那日, 文大人姍姍來遲——文家從前朝就煊赫起來了,根基比開國的兩位國公家還深。

或許是明白樹大招風的道理,或許是對當今過去十餘年的所作所為寒了心, 入了內閣的文大人前些年丁優致仕之後, 便避而不出,一直鄉間養病。

今遭也是一眾文官清流聯合請命,才說動了他出麵。

他的到來, 對皇帝來說可謂是意外之喜, 還當文大人是回心轉意, 肯為他所用, 接著替他分憂解難了。

皇帝親自相迎,君臣二人寒暄了一番,文大人就直接在皇帝麵前跪下了,當著群臣的麵, 鏗鏘有力地直接進言, 請立儲君, 還引經據典地分析了好些個利弊。

請他出山的清流文官也紛紛下跪,跟著文大人一道請命。

換任何一個君主來聽, 都知道文大人率領的群臣是一片忠君愛國之心,不想讓這亂局再持續下去。

現在的皇帝不是,他還帶著病容, 大過年的聽到這樣的諫言, 隻覺得晦氣, 覺得文大人是篤定他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才急著在除夕宮宴上立儲——卻根本沒想,群臣也是時下注重年節的普通人,誰不想大過年的和和氣氣的?偏生這當今自打秋狩受了驚之後, 罷朝就成了常態,偶有接見臣子的時候,也總是讓一眾皇子的黨羽搶先。

他們倒是想換個其他更適合的場合,奈何皇帝不給人機會不是?

皇帝當時就沉下了臉,顧忌到領頭的是文家人,他並沒有發怒,隻僵硬地笑道:“文愛卿一片忠君愛國之心,朕是知道的。隻是今兒個這樣的日子,不談國事。等年後……”

這是又準備拖上了。

事情到了這兒,江月還不算意外,畢竟早就聽陸玨提過有人請了文大人出山,而且也對皇帝的昏聵有些了解。

讓人意外的是,皇帝這話說完,英國公和魯國公也跟著一道跪下了。

有句話叫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皇帝知道自己引起了文臣的不滿,倒也並不如何擔心。

但兩位國公不同,兩家是武將世家,在軍中威望有多高,連定安侯、宣平侯都得退到一射開外這些暫且不提,主要是這兩家在京城重地也有兵權——直接聽命於皇帝的京畿營衛和金鱗衛自打太.祖時期起,就由這兩家幫著操練和管理。

皇帝這些年不擔心兒子鬨出大動靜,主要還是這二支衛軍給的底氣。

文武聯合,他是真的不好再拖,便隻能硬著頭皮應承下來,說上元節之前就會擬定立儲的聖旨。

他退了這一步,文大人和兩位國公便沒有再相逼,起了身。

可能也是知道皇帝的性情,怕他後頭又折騰出什麼幺蛾子,當天這消息便不脛而走,京城上下人儘皆知,也就斷了皇帝反悔的退路。

這些詳細的後續,是年節上陸玨來江家拜年,探江月的‘病’的時候,告訴她的。

這三家在過去的十餘年早就對當今的所作所為寒了心——不隻是文家,兩位國公當年也曾多次請命平叛,是皇帝忌憚他們,尤其忌憚魯國公府,怕他們平叛之後,擁立他看不上的嫡長孫,寧願讓十三歲的陸玨代父出征,都不肯讓兩家沾手。

於是這三家避世的避世,放權的放權,卻在朝堂風雨飄搖的時候,願意站出來,為國為民請命。

江月沉吟了半晌,忍不住感歎:“雖不知道先帝離去時,對陛下做了哪些具體的安排。但隻看這三家的行事作風,便也能猜到一些。怎麼就……”

怎麼就把那樣一副好牌,打成這種模樣?

說完,抬眼看到陸玨坐沒坐相,正歪在臨窗的塌上剝花生。

“都要立儲了,你怎麼不急?”

“急有何用?”陸玨將剝了殼、去了苦衣的花生裝進小瓷碟,往江月麵前推了推,“再說就咱們陛下的性情,答應了立儲也必然要弄些事情出來。”

看他這老神在在的模樣,江月便知道他心裡有數,拈了個白胖滾圓的花生嚼了嚼,催促道:“彆賣關子了,說說陛下會如何吧。”

陸玨拿了帕子擦手,不緊不慢道:“他隻答應了立儲,沒答應宣之於眾不是?隻需在擬定旨意之後追加一道聖旨,言明這立儲的聖旨得等他駕崩之後才可打開……”

“這不還是拖?”

這法子也並不是不好,可以讓長成的皇子們專注猜疑和內鬥,沒人會打主意直接造反。畢竟皇帝一死,前頭的聖旨就會被昭告天下。若原定的儲君不是造反成功的人,那這皇位就名不正言不順,若正好是造反成功的人,則反而把名正言順的皇位弄的來路不正,承擔後世的罵名。

若當今是個明君,旁人也不會說這法子有任何不對,可他不是。他寧願讓大熙接著爛下去,也要保住晚年的安寧。

陸玨原樣靠回榻上,懶懶地道:“陛下並不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隻以為是秋狩的時候受了驚,才得了個小病。他興許還覺得自己有數十年可活,儲君立就立吧。反正除了他也無旁人知曉,立一個儲君,封住群臣的嘴,等來日這人選不滿意,他也隨時可以更換,若是不巧這秘旨讓人發現……”

他扯起唇角,嘲諷地笑了笑,“至多就是先死一個兒子,左右他不差兒子,後宮裡又有年輕妃嬪有了身孕,過上十來年,儲君的人選多得是。”

江月微微頷首,“八皇子他們必然得消停上一陣子,把這個人給打探出來,先弄死他再想彆的。”

說到這兒,她頓住,“你這麼不急,莫不是因為……”

“這個人選,要根基淺,外家、嶽家比其餘皇子再差上一些,還要沒有奪位實力,要不影響他來日隨時改弦更張,最好也不會輕易被弄死,免得他還得重新布局的。你說會是誰?”

江月默了一瞬,先排除掉了八皇子,嫡出的皇子最是名正言順,也最理所當然。可真要立了八皇子,安定侯府就得先飄到天上去,八皇子那性情,皇帝必然也有所了解,怕是根本不會等他歸天,尋個由頭就得讓當今成為太上皇,頤養天年。

另外幾個皇子也是一樣,勢力太深,籌謀太久,足夠讓當今膽戰心驚,夜不能寐。

除了陸玨,他聲望高,但僅限於民間和入不得京的軍隊中,朝堂上並無太多助力,還有武癡、不擅交際籌謀、耽於兒女情長的表象,很是好拿捏。

她一時間還真想不出第二人選。

自古皇帝立儲,都是挑選最出色的兒子。

陸家的先祖如何也想不到,大熙傳到當今這輩上,反而是‘另辟蹊徑’,得挑一個最沒什麼用的,才能讓當今安享晚年。

“你早就知道這個?”

陸玨笑笑,“前頭聽說文家要出麵了,我便也能猜到離立儲不遠了。”

所以他選擇在秋彌的時候弄出了傷,退出爭端,不爭即爭。

“不然……我給世子先把左手治了吧?”

安王府並未和陸玨結盟,隻能說是從中立變化為了友善,幫著傳傳消息,調用一些先太子留下的、不甚重要的人脈。

陸玨說不必,“世子與我接觸,應也是早就猜到了這一步,也認為我是這個人選,並不隻單純為了報答相救的恩情,或者為了診治他生來就有的怪症。他說不急著診治,便已經表明了態度,安王府並不準備參與這棋局,也並不準備站隊。等我能在後頭的紛亂裡活下來,才好真正的和他談聯盟談合作——他也不知陛下還能活多久,格外慎重些也是有的。”

江月無奈道:“太蠢笨的讓人厭煩,太聰明的人也不好打交道呐。”

“好啦。”陸玨伸手挽起她額前的發絲,“說這些也並不是讓你煩心,隻是不想你從旁人口中語焉不詳地聽到一些,為我擔心。前幾日你不進宮是對的,大概胡家也聽到了一些消息,宮宴過後,坤寧宮的那位娘娘就把八嫂留在了宮裡,你若是去了,怕是也一並被留下了。如今在家中‘養病’就不錯,其餘的相信我就好,也就這一段時間了,一切都會塵埃落定。”

兩人說過了許久的話,陸玨沒再久留,取走了胡皇後留下的那隻鐲子和江月按著記憶、原封不動配置的藥粉,隔了幾日就又送回江家,並告知說若是回頭胡皇後再使人來取,安心送回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