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感官和精神力都處在了混亂狀態,不知道是因為精神力攻擊的影響,還是剛才被注射的藥劑。他也失去了時間觀念,好像是被拉長了,或許鐘表上的指針已經跑過無數圈,但他心中焦急的情緒、思考的想法……都變成了薄薄的片狀物,無力的漂浮在空中。他想讓它們生出鋒利的刃麵來,卻又都被一股腦丟進碾壓機中磨礪,最終成為一團混亂。
精神力場處於嚴重的“散逸”狀態。一旦他生出要控製或者回收的想法,腦海裡就會襲來一陣刺痛,他不知道這種痛覺是不是讓他麵容扭曲,而周圍的看守者有沒有發現他已經醒來……
“你醒了嗎?”
有一道聲音在他腦海裡道,他不確定那是通過聽覺,還是精神力場感知傳入到他的神經中樞的,亦或者,那本就是他自己的幻覺。
“你醒了嗎?”
那道聲音又問了一遍。
他又問了許多遍,交疊成無數的回響,在楚辭腦海中來回遊蕩,猶如陰魂不散的幽靈。
閉嘴。
楚辭對他道。
你醒了嗎——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
“過來和我一起玩吧。”那道聲音又說道。
過來和我一起玩一起玩一起玩……
於是無數道相同的聲音開始回蕩。
一起玩……
一起……
楚辭生出一種混亂不清的恍惚感。
他不知道這是現實還是夢境,還是他潛意識裡象征,他隻記得有個人在不停地問他是否醒過來,叫他一起玩。
即刻產生的殘響和埋藏在腦海中深處的記憶發生了重疊,他非常緩慢地意識到,這聲音,這話語,他似乎從前在什麼地方聽到過。
精神力場散逸出去很遠很遠,仿佛到了空中——雲朵漂浮的大氣層——水汽蒸騰——塵埃彌漫的宇宙——星艦無聲航行——
“過來和我一起玩吧。”
拉萊葉!
楚辭猛然睜開了眼睛。
“咦?他竟然醒了。”
“隻是生理反應而已,他現在是無意識的。”
視線依舊在搖晃,但是很快楚辭就意識到,不僅僅視線再搖晃,而是他的身體也在搖晃,他似乎在一輛車內,那車正在路上顛簸前行。
他再次試著將精神力場收回來,腦海中再次傳來頭蓋骨被穿透的刺痛,楚辭疼得渾身痙攣了一下,如遭雷擊。
“這是怎麼回事——又不動了。”
“都說了是生理反應,給他注射了三個人劑量的腦顱麻醉劑,怎麼可能還清醒?”
楚辭的眼珠子細微地動了一下,他從眼尾的餘光暼去,模糊地看見距離他最近處有兩個胸前掛著□□的男人,而他們的身旁,是一角綴著蕾絲花邊的藍色裙擺。
拉萊葉……
發動精神力攻擊的是她。
楚辭試著動了一下手臂,發現自己的手腕似乎被某種重型鐐銬束縛著,沉沉地壓在腹部,而那種“嘀——嘀——嘀”的響動正是從鐐銬上傳來。
有炸彈……隻是不知道炸彈的爆炸觸發條件是什麼。
就在這時,車子好像停了。
過了一會,車廂門打開,一陣冷風躥了進來,外麵的天還黑著,昏聵的照明漂浮在漆黑夜空中,像是深海裡的發光水母。
天還沒有亮,看來他並未昏迷多久,可是要等到精神力恢複估計還得一段時間……可是周圍太黑了,什麼都看不清楚。
“小心點,”一個武裝分子低聲道,“趕緊將他送上飛船,免得夜長夢多。”
這裡是港口?
“引爆遙控給他們——”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導火索。
躺在移動擔架上、本應該失去意識的楚辭忽然拱起身體從擔架上“彈”了起來,距離楚辭最近的武裝分子反應極快地伸手向掛在胸前的槍,而就在他們的手指觸及槍管的那一刻,一蓬猩熱的鮮血迸濺而來,撲了他滿臉。
血液淅淅瀝瀝地順著他的麵頰流淌下去,緋紅的視線裡,他看見小女孩的藍色的裙擺被染成深色,而她的腦袋塌陷下去一塊,像是摔碎的玩偶,骨渣和血漿黏在金發上,淚淚地往外冒。
砰!
又是一聲猝不及防的悶響,拉萊葉的腦袋徹底破碎,像一個西瓜般崩裂,白的腦漿和紅的鮮血濺得到處都是。
楚辭的一隻手已經從手銬中脫離了出來,他勾住手銬邊緣往另一個武裝分子脖頸上一套,再向後用力一鎖!
哢噠!
斷裂的不僅是那個武裝分子的脖頸,還有楚辭的手腕和指骨。
他將已經變形了的手從手銬裡褪出來,俯身躲過一陣子彈的射擊,但反應慢了一拍,有一顆子彈擦著他的脖子飛過去,帶出一道血痕。
血花在空中飛散,紅色血珠像鮮豔的珊瑚,從他眼前滑了過去。
他的視線跟著那滴血珠落在身側的車廂壁上,隨即猛地往車廂門口一撲!
嘀——嘀——嘀。
手銬被遺落在他剛才所在的位置,三聲提示過後,轟然爆炸!
車廂在火紅的浪潮中猶如一片殘缺的紙,瞬間被炸得四分五裂,氣浪之中,車廂碎片焚燒殆儘,焦黑的殘肢猶如枯樹叉子攪拌在濃煙裡,而先一步跳出車廂的楚辭被氣浪衝擊出書迷開外的空中,再重重落下。
精神力場散逸所引起耳鳴和爆炸聲所衝擊出的耳鳴重疊在一起,這讓楚辭覺得自己的腦袋仿佛夾在兩個鋼板之中,而鋼板在被不停地敲擊著。
他隱約從自己身上聞到了燒焦的味道,但那仿佛又是一陣幻覺,因為他感覺不到疼痛。他蜷縮在原地用了數秒才找到一點點身體的控製權,一隻手骨折了無法支撐,另一隻手血肉模糊,他就用這隻手撐著地麵試了半天也沒能站起來。
他隻好往前爬。
明明是身處熱爆炸的邊緣,但他卻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冷,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從他身體中流逝。
他想,應該是血。
身體拖行過的地方留下一道深紅血痕,瞬間就被爆炸的餘溫蒸發乾涸。
從車上跳下來時肯定中彈了,但是感官遲鈍,他竟然沒有絲毫察覺。混亂的精神力場波動跌宕,他知道有人追上來了,也知道有流彈在他身後炸開,但是他沒有辦法,沒有絲毫辦法讓自己快點逃離。
事實上,每挪出去一厘米,他都覺得比移山還要費力,也許是他根本就沒有多少力氣了,血從口中奔湧出來,他想咳嗽,卻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
但哪怕隻能往前移動一厘米、半厘米、一毫米,他也沒有停下。
因為他要逃走,他要活著,西澤爾還在等著他。
又有一顆子彈釘入了他的小腿,這次他感覺到了。
他強行將散逸狀態的精神力場收回來——哪怕是痛覺混亂,他也感覺到千刀萬剮般的疼,疼到他忍不住呻/吟出聲。
隻有一秒鐘。
一秒鐘後楚辭的精神力場再次失控,有人在尖利地慘叫,但他來不及分辨,他伸出手,緊緊摳住地麵上的縫隙,將身體往前拖了一段距離。
風裹挾著濃煙路過他的身旁,他終於能咳嗽出來——
“咳咳……咳……”
其他聲音都消失了,爆炸好像已經停止,四周隻剩下他壓抑痛苦的咳嗽聲。烈火熊熊燃燒,風扯著火焰肆意高漲,滾燙的硝煙如同迷陣。
但這靜寂也隻持續了一秒鐘,刹那後立刻便有槍聲傳來,楚辭並不知道自己剛才的精神力攻擊造成了多大傷害,在這種無法控製的狀態之下,一秒鐘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砰砰砰!
流彈在他身後炸開,但緊接著,一把卡鏈式□□飛了過來,上麵沾著血,在地上滾動了兩圈後,如死屍般僵直不動。
楚辭驚愕地回過頭,硝煙裡似乎有人在近身搏鬥,肢體撞擊的悶響連連,偶爾炸膛的槍彈如同夜幕之上一閃而逝的流星。
不到半分鐘,這些聲響全都停了。
一道高大的人影從煙霧中勾勒出來。
他穿著空港管理局的藍色製服,但那件衣服似乎有些小,在他身上顯得很是局促,扣子似乎也是臨時扣上去的,極其錯亂,有種捉襟見肘的滑稽。他回頭看了一眼飛揚的塵土和濃煙,大步朝楚辭走來,邊走邊將手中的步/槍往背後一扔。
火光在他湛藍無垠的眼睛裡燃燒、飛散,像一場寧靜而浩瀚的光雨。
楚辭僵在原地,他充血的眼睛瞪大,腦海中一片劇烈的空白。這並不是因為他受傷嚴重,而是因為人在驟然發生無法相信的事件,或接收到太過震驚的信息時,會短時間內忘記作出反應。
那人已經走到了他跟前蹲下,語氣中頗有些咬牙切齒:
“你小子挺能跑啊?害得你爹我追了你大半個聯邦星域!”
半晌,楚辭失聲道:“老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