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 三合一(1 / 2)

高瀨會的成員正在船尾抽著煙。他是今夜的值班人員。

男人想, 這批“貨”隻要過了今晚,完全離開橫濱地界後,就再也不會出意外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上頭非要他們換艘船, 但是來自那個世界的那位大人,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

“為了保證這批“貨”的安全, 再怎麼小心也不為過。”是他們頭兒在上船前對他們的告誡。

他現在還記得自己頭兒那副忐忑不安的表情。像是在恐懼著什麼東西, 並發自心底地為之感到膽寒。

他知道頭兒忌憚的是什麼——橫濱近來複雜的局勢連他這種小角色都感到了心慌,那兩位新人以最快的速度在這座城市紮根,以最強橫的姿態成為了罪犯和黑手黨們的夢魘,徹底打響了名聲。

嘖,比起錢還是小命更重要。乾完這一票就辭職回老家吧。

男人攏緊了外套想。他彈了彈手上的煙, 把煙灰抖得乾乾淨淨,皺起眉頭。

是錯覺嗎?總感覺有人在觀察他……讓人後背生涼。但這大晚上的, 周圍是沒有陸地的海域,哪來的人?

高瀨會的成員摸了摸手臂上生出來的一層雞皮疙瘩,神色狐疑地掃視著四周,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海上的環境漆黑而安靜, 隻有海麵上起了一層薄薄的白色霧氣。

難道是自己在嚇自己?

他並沒有放鬆警惕,而是從懷裡摸出了槍,上膛,手指扣緊扳機處,背對著船艙, 腳步緩緩地往裡麵退——

他被一隻手從後麵握住了肩膀。

男人瞳孔顫抖著, 視角斜斜向右瞥去,驀地發現了一個毛骨悚然的事情。

那不是人類的手!

白而細長的手指,軟得像是沒有骨頭,間門隙裡生著透明的魚蹼, 尖銳的指甲上是鮮豔的藍,格外猙獰,又帶著迷惑人的美麗。

“■■■?■■■■■■……”

那道低柔的,嘶啞的聲音,如同在跟情人的曖昧耳語,又在句尾時像是夜鶯啼血般,刺耳而淒厲地割著男人的耳膜,似要穿透他的大腦神經。

什麼鬼東西?!

高瀨會成員身上起了一層虛汗,受驚的第一時間門就轉身開槍——

“砰砰砰!”毫不猶豫,連開三槍!

三顆子彈成功穿進身後的人的胸口。那具本就傷痕累累的身軀表麵,更多銀色的血順著傷口濺出,在夜色裡慢慢蒸發,化作了眼熟的霧氣。

高瀨會的成員在這一刻感受到了什麼是膽裂魂飛。

他陡然地明白了什麼,瘋狂地甩開了那隻肩膀上的手,往後踉蹌著退了好多步,“你是什麼東西!!!”

絕對……絕對不是人類!

隨著距離的拉遠,高瀨會的成員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這是一個外表絢麗的青年,異瞳,容貌奢麗得如同寶石打磨的工藝品。

那頭煙灰藍的長卷發,長到小腿的位置,濕漉漉的,像是剛從水裡爬出來,銀色的臂環衍生出透明的紗,卻蓋不住那隱隱約約的深藍臂紋。像是某種怪異的圖騰。

他的美麗,帶著毒性,近乎邪惡。

“咚咚”“咚咚”……

呼吸加重,心跳飆到了最高。

高瀨會的成員內心中,來自人類最本能最原始,麵對未知物的恐懼在催促著他逃走,但被那雙異瞳鎖定,他的腳像是生根了一般紮在地上。

不能逃,逃走的一瞬間門就會被殺死。

不能尖叫,尖叫也會驚擾對峙的無名海獸。

於是,他便這麼僵住了。

長卷發的青年垂著眼睫,毫不在意地將手伸入自己的胸口,尖指甲剖開血肉,硬生生把那三顆子彈挖了出來。異色的血,淋淋漓漓地滴在地上,卻連神情都沒有變化,像是根本沒有痛感,又或者,早已習慣疼痛。

他沒有立即動手,而是再度開口:“■■■■■……&%@#……”

這些言語混沌,失真,不屬於世界上任何一種語言,高瀨會的成員當然聽不懂。

對方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伸手按住了喉嚨,調整著頻率,慢慢地變成了男人能聽懂的熟悉語言。

“那些孩子,在哪裡?”青年的目的在這一刻無比明顯。

聽到這句話,男人像是從一場大夢中驚醒,額角滲出汗珠,卻不敢把答案告訴對方。他聽到了自己同伴們被自己槍聲吵醒的罵罵咧咧起床聲,還有船頭那邊巡邏的同伴們急匆匆趕來的腳步聲。

再拖一會兒……再拖一會兒就好了。

哪怕是怪物,力氣也有窮儘的時候,這麼多人,他怎麼可能應付得完?

高瀨會的成員,心存僥幸地祈禱,遲遲沒有開口。

青年等了一會兒,看出他的意圖,慢慢閉上眼睛,語氣裡是遺憾。

“我給了你機會。如果有可能的話,我並不想傷害任何人。”

他冷白的脖子上掛著鎖環,把他的脖頸壓出一道凹陷的紅痕,隨著他飛速靠近的動作晃出了沉重的摩擦聲。0.5秒,又或者更快,青年逼到了他的眼前,一箭之遙。

高瀨會的成員徒勞地扣動扳機,卻沒有一顆子彈能阻止敵人瀕近的腳步。

銀色的血在那一刻,鋪天蓋地充斥了他的瞳孔,身體上是一陣後知後覺的劇痛。

當他遲鈍地低頭看去時,才發現自己的胸口被那隻手穿透。

他像是被釘在烤架上的魚,張合著嘴巴,說不出話。

男人的眼珠轉動著,他看到了他鮮紅,滾燙的血和那些冰涼的銀色液體混雜在一起,居然呈現出一種腐蝕的“滋滋”聲,冒出了冰冷的白霧。

青年的神色不知為何,在那一刻變得非常痛苦,像是受到了某種不明的影響——但這位高瀨會的成員沒辦法再分辨了。他的身體越來越冷,眼前越來越黑。

男人睜著眼睛,倒在了甲板上。

青年蹲下身,伸手為他合上了雙眼。

“晚安。我的孩子。”

他垂頭說話的間門隙裡,那兩顆獵食者的尖牙,讓青年非人的氣質越發妖異。

而在這時,這艘船上其他的高瀨會成員終於到場了。為首的人握著槍,急匆匆地趕來,先行開口。

“井川,我們聽到了槍聲,這裡發生了什麼——”他的話卡頓住了。

他和他的同伴們,看到了麵前的非人之物和地上怪異的屍體。

兩種顏色的血液在甲板上汩汩流動,像是邪.教的祭祀儀式。

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為其增加了邪惡的氣息,青年的手臂上還殘餘著他們死去同伴的血,藍色的臂紋,如同一尾帶毒的魚。

人類對未知的閾值是有限的。而麵前所看到的一幕,超出了他們的承受能力。

“開槍!”“快開槍!”

不知道是誰喊了第一聲,他們下意識地開了槍,數不勝數的子彈宛如雨點般同時傾瀉而出,密不透風。

看出來他們的敵意,青年發出歎息。

原本跪坐在血泊中的非人生物,產生了異變。

他的雙腿在那一瞬間門化成了扇形的魚尾,尾鰭上布滿了綺麗的海浪紋,高高地,有力地甩起,宛如巨大的屏風般張開,防禦在身軀前方,輕而易舉地擋住了所有的子彈,表麵連一絲凹陷都沒有留下——

所有的子彈“劈裡啪啦”掉了一地。

“這是你們的回答嗎?我知道了。”

“那麼——到我的回合了。”

青年揮了揮手,卻什麼動靜都沒有。

高瀨會的成員們正不明所以,為首的人第一時間門察覺到了異樣。他能負責海上的生意,海上的經驗自然積累豐富,他能感覺到,鼻端的空氣越來越濕潤。

不,難道是……

下一秒,發生的事情印證了他不妙的猜測。

“這是什麼?!”

“我的天呐……”

“風暴……是風暴……!!!”

夜晚海上的風暴潮,漆黑地咆哮。它如同巨鯨張開的口,一整片地向船的甲板打來,簡直像是被吞入了鯨腹!整艘貨船在左搖右晃,宛若風暴中的一根稻草,下一秒就會翻斷,支離破碎。

海水暴漲著,不斷湧上船麵,颶風和雨水割著他們的耳朵,海浪的巨力迎麵淹沒了他們,人類的槍支彈藥在自然的偉力麵前毫無作用,人類本身也如同螻蟻。

他們連站都站不穩,喧嘩聲不絕於耳,水流的衝擊瓦解了他們全部的力量。

這一刻,似乎整片大海都在憤怒地吼叫。

高瀨會的成員,被通通衝入海中。他們失去意識,慢慢沉入了海底。

“睡吧,我的孩子們……”

青年甩動著魚尾,站在浪尖上,他伸手輕輕按住被鎖鏈貫穿的胸口,神色愈發痛楚,從喉嚨裡低低地溢出不屬於人的歌聲——悲傷,蠱惑而充滿魔力。

像一首海妖送給孩子的悼歌。

“你們會在海底,得到永遠的安眠。”

宮川由奈目視著那些黑手黨沉入海裡,又在船艙裡把剩餘的人都處理掉,就大概推斷出了那些孩子的位置。

她正思考著人魚的外形會不會嚇哭小孩,眼睛一瞥,剛好瞅見了船艙裡掛了件黑色的鬥篷,不假思索地順手扯了下來,披在了身上,把自己的臉和身體蓋得嚴嚴實實。

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她放心地想。

……

底層艙室。

中島敦抱著膝蓋縮在角落裡,小小的身體卷成小小的一團。

周圍還有很多孩子三兩成群地聚成一片,整個船艙都鬨哄哄的,有些年紀很小的孩子被剛才船外的動靜驚醒,哭著喊爸爸媽媽,年紀稍大一點的孩子則冷眼看著,麵色灰暗,似乎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命運。

如果自己回不去的話,被賣到實驗室裡,又能給福利院節省下一點錢。院長一定會很高興吧。

中島敦默默地想。畢竟,院長不喜歡他。

他感受到自己身體在一陣陣發燙,吸了吸鼻子,他好像發燒了。

要是能死在海上,也說不定是件好事?他不被需要,也不被喜歡,是個沒有用的孩子。

但是,他不想死啊……他還想,還想長大,想出去打工賺錢再讀書。

他胡思亂想著,眼眶也慢慢地發起熱來,眼淚幾乎要從裡麵一連串地墜下來。

直到緊閉的艙室門被打開,潮濕的水汽湧了進來,同時走進來了一個人。

中島敦腦袋有點渾噩地想:這個人是要把他們賣掉的黑手黨嗎?

他是來檢查“貨物”的麼?自己發燒了會不會被丟下海喂魚?

很快,他就發現走進來的青年在自己麵前停了下來。

中島敦:……不是吧,怎麼會發現得這麼快QAQ

他都做好了自己會被拽著衣領拖起來的準備,卻不想——他被青年伸手摸了摸額頭。

那隻手並不溫熱,而是冰涼的,似乎連皮膚下流動的血液都是冷的。但他的動作,溫柔到讓中島敦感到茫然。他費力地抬起腦袋,去看青年,卻隻看到了煙灰藍的卷發鬆鬆地散落在兜帽外。

“這孩子發燒了。要快點看醫生才行。”青年似乎覺得他昏迷了,自言自語,聲音喑啞。

隨後,他半扶半抱著中島敦,看向了艙室裡互相攙扶,警惕看他的孩子。

“不用擔心。我會帶你們回家。”

其他孩子自然也發現了艙室門被打開,而走進來的不是黑手黨。在聽到這句話一陣騷動後,他們推出了一個年輕的少女走到青年麵前,女孩率先發問:“你是誰?”

青年怔了怔,回答道。“……[Yokohama]。”

中島敦:這好像是橫濱的城市名?

女孩:“你叫橫濱?你在耍我吧?”她嗤笑了一聲,“那我叫東京。”

青年被她的反應弄得怔了怔,張張嘴,卻不知道怎麼證明,一下子呆住了。

“……”

原本具有威懾力的身形,頃刻變間門得局促無措起來。

“而且你為什麼要披著鬥篷?是臉見不得人嗎?”

女孩看他半天不說話,露出了“原來是個不靠譜的大人”的表情。

“算了,假名字就假名字吧……船上有那麼多的黑手黨,這四周都是海,你一個人怎麼救?會開船嗎?你是趁亂混上這艘船的吧,我們不想連累你,你還是彆管我們了。”

青年見她沒有繼續不依不饒地問他要怎麼證明自己是橫濱,大腦宕機的狀態就慢慢解除了。

橫濱自以為微不可察地悄悄鬆了口氣,“他們被我丟進海裡了。至於怎麼帶你們走……我有辦法。”

在場的人:丟,丟進海裡了?!!

橫濱怕嚇到他們,不熟練地保證:“我不是壞人。我會把你們帶回家的。”

女孩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再度開口:“你說你叫橫濱,是吧?如果你真的是這座城市……那相信你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她低聲道。“反正我們是待宰的羔羊,除了相信你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走吧。”她回頭掃了一圈自己的同伴們示意,大的攙扶著小的,就要跟著橫濱往外走。

女孩則向青年伸手,讓他把中島敦交給自己,橫濱點點頭,剛要鬆開昏昏沉沉的白發男孩——

中島敦抗拒:“不要……”

這段時間門積蓄在心裡的不安和自我懷疑被青年的溫柔一點點熨平,對方放手的一瞬間門——

燒得腦袋不太清醒的他下意識地抓住了青年。

然後他力氣不小心用得大了一點,直接把橫濱的鬥篷給扯了下來。

“對對對對對不起!!!”

這下中島敦清醒了。給嚇清醒了。

橫濱的模樣,就在他自己都沒料到的情況下,暴露在了所有孩子的麵前。

青年的額頭上,如裂痕般的一根根觸目驚心的藍色紋路中間門,形成第三隻眼睛的模樣,眼睛的兩端似乎在溢出藍色的淚珠,滴在他的眼皮上。

他的眼睛一隻是毫無生機的銀白,另一隻則是陰鬱的藍,臉頰兩側有密密的魚鱗,銀藍色的,反射著月光和海的顏色。半透明的耳鰭,顯出了他不是人類的身份,神色裡的茫然,讓他更多了一種與人不同的純粹感,像是海裡美麗的精怪。

最引人注目的,是青年的身軀。

他的胸口被鎖鏈刺入一道貫穿傷,綻開的傷口一直延續到腰腹的位置,冷白的皮膚讓他像是一座沒有生命力的雕像。

細細的長鏈和各種各樣的銀質飾品掛在他的肩膀和腰腹間門,蓋住凹凸不平的傷疤,那些傷口半新半舊,有的甚至還在流血。

他的身後一路走來的,是蜿蜒的,銀色的血痕,它們正在慢慢變成了霧氣。

“……”

整整半分鐘,船艙裡鴉雀無聲。

橫濱沒有責怪白發的男孩,默默地把鬥篷套了回去,“對不起,嚇到你們了。”聲音裡滿是黯然。

女孩:我現在信他是橫濱了。

中島敦:嗚嗚嗚都是我的錯啊!

其他人:?不是,這個人有沒有一點自己長得很好看的自覺啊!

異能特務科,清晨。

黑眼圈很重的辻村深月,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麵前的天鵝少女。

“不知庫希小姐大駕光臨,有何貴乾?”

裁決者語出驚人:“你們的城市帶回了被高瀨會險些販賣出去的無辜孩童。現在,他們應該都被平安無事地送到了港口上。不去接一下人嗎?”

辻村深月驚疑不定:“等等,我們的城市是什麼意思?”

黑天鵝說,“字麵上的意思。你們的城市因為“異變之核”產生了根本上的質變。原本無形的魂與靈受到了我主降臨的吸引和波動,自發地擁有了意識,形成了我們的同類。”

“不出意外,他會成為我們的同伴,和我們站在一起。”

庫希優雅地揚起嘴角,宛然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辻村深月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又是造物主的手筆。

這個人明明還沒來到橫濱,僅僅是幾個命令,就讓這座城市亂成了這副樣子……

而更重要的問題擺在了眼前。

一座被人建立起來的城市,怎麼可能有靈魂,真真正正地“活”過來?對很多人來說,這是個可怕的事情。因為誰都無法保證,自己的秘密有沒有被這座城市看在眼裡。

任何人對辻村深月說這種話,她都會當作瘋子的臆想,一笑置之。

但黑天鵝,這位橫濱出現的義警,異變的“第一席”,造物主最信賴的下屬所說的話,辻村深月不可能當作玩笑——誰都知道,庫希從不開玩笑。

“我知道了。”辻村深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