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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內心的想法猶如巨浪般翻湧, 葉槭流依舊保持住了冷靜,控製住自己的身體,沒有流露出任何異樣。
從知道凡人也能夠晉升成神時起, 葉槭流就考慮過這其中存在的隱秘,考慮過成為神靈的方式和條件, 考慮過每一重曆史終結時的戰爭。
遺物的本質就是奧秘,奧秘存在於萬事萬物之中, 所以神靈死後當然也會留下遺物……
之所以新神的誕生對應舊神的隕落, 是因為晉升成神需要神靈的遺物……或許到了那一步,也不需要嚴格遵循儀式的要求了, 影響和密傳甚至都不是必須的,難點隻在於如何殺死神靈?
正常的晉升儀式裡, 遺物並不會被消耗,如果成神的儀式裡遺物也不會被消耗, 那麼這些遺物應該也能留下來, 或許就掌握在在位神靈的手中……這是不是白焰能夠對抗多位神靈的原因之一?
但這樣的話, 第五重曆史就顯得很詭異,如果說輝光隕落後, 荒原上才出現了門和道路,出現了最初的七神, 那麼為什麼會沒有啟之神靈?為什麼啟之神靈直到第五重曆史才誕生?還是說之前是有啟神的, 隻是涉及他們的曆史被隱藏了?
在“舊日火種”的記憶裡,原本會在倫敦大火中成神的應該是“血神”,可最終從大火中飛出的是那位鳥形神靈,考慮到啟的領域包含了偷竊,或許是他偷竊了血神的成神儀式,通過這種方式避開了沒有啟之遺物的問題?當然更大的可能是啟的成神儀式更加特殊, 比如說不需要啟之神靈的遺物……
一時間,種種奇詭的念頭在葉槭流腦海中層出不窮,但他控製住了自己,沒有繼續往深處想,因為現在不是合適的時機,因為白色幽靈還坐在他的對麵,因為他還處於她的領域之中,還沒有到他能夠放鬆的時候。
在陷入猜測得到驗證的震撼之前,葉槭流一直在不動聲色地防備白色幽靈,即使沉浸在思緒中的時候,他也沒有完全讓自己的注意力轉移。
幾乎是他思緒翻湧的瞬間,白色幽靈突然抬起頭,抓住葉槭流的這點倏忽,抬手掀起了她的麵紗。
她的麵紗下不是麵孔,而是一麵完整的鏡子。
此刻鏡中倒影出了一張陌生的女性麵孔,她雙眼明亮有神,嘴角上揚,勾出一個莫測的微笑,畫家用筆觸捕捉了這一瞬間,忠實地將她的微笑定格在了畫布上。
——鏡中映出的是懸掛在餐廳牆壁上的女性畫像,但葉槭流記得,在最開始他出現的餐廳裡,牆壁上沒有這幅畫像。
她會和我說那麼多,表現得那麼配合,其實是想要拖延時間……葉槭流明白了白色幽靈的想法。
幾乎同時,葉槭流眼前一花,感覺到一陣突如其來的嘔吐衝動,他的意識仿佛被從中剖開,仿佛有一股力量深入了思維,將最深處的思緒拽了出來。
強烈的排斥感讓葉槭流頭疼欲裂,無數破碎模糊的幻象充斥腦海,他忽然有種錯覺,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他的身體裡鑽出來,將他的身體內外翻一個麵。
他仿佛看見了通身血紅的怪物,內臟和血肉暴露在外,皮膚則深陷在血肉之中,一道虛幻的、越來越強烈的聲音在他腦海中回蕩,告訴他,他就是那個怪物,而他已經變成了那個怪物。
這種力量和她表現出來的虛弱不符,她現在本身並沒有這樣的力量才對……那麼這是能力帶來的效果?似乎是鏡中倒影了人形後,她才忽然擁有了強大的力量……這種能力應該是複製或者擁有鏡中人影的能力,短時間內借來不屬於自己的力量……不對,應該還有限製,比如要對倒影出的人有足夠深的了解……葉槭流極力分析著白色幽靈展現出的能力,從中尋找破解的辦法。
狂亂的錯覺讓他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他仿佛僵硬的枯樹,一動不動地坐在座椅上,垂落的手指微微痙攣,夾在指間的牡蠣卡也搖搖欲墜,隨時可能滑落。
白色幽靈依舊坐在對麵,然而鏡中倒影的畫像裡,女人的眼睛忽然轉動了一下,顏料繪製的眼珠緩緩移動,看向葉槭流,目光陰森而幽冷。
她的麵紗被風揚起,仿佛一根根蒼白的手,飄向葉槭流的方向,似乎要將他蒙在麵紗之下。
就在這時,一聲清脆而尖銳的鏡麵破碎聲憑空響起。
“哢嚓!”
一道道漆黑的裂紋出現在空間裡,將餐廳切割成一塊塊碎片,白色幽靈瞬間失去了主動權,她也意識到情況不對,白紗一下飛射出去,想要拉住位於另一片空間裡的葉槭流,鏡中的女性也露出了惱怒的神情。
下一刻,她臉上的表情陡然一僵,本應陷入錯覺的葉槭流忽然動了動,手指攥緊牡蠣卡,突然向著自己的腦袋刺去!
充滿神秘氣息的紫色光芒劃破黑暗,牡蠣卡並沒有插進葉槭流的腦袋,隻是停在了他的皮膚表麵,然而葉槭流僵直的眼神瞬間恢複正常,暮紫色的眼眸裡隻有沉靜,仿佛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幕。
他以不可思議的敏捷從座椅上彈起來,向後翻滾,躲開了撲向他的白紗。
不等白紗再度追上他,出現裂紋的空間再度碎裂,徹底碎成了一片片碎片,葉槭流和白色幽靈也分彆處於兩塊碎片裡,白紗被吸入碎片與碎片之間的虛空,不甘心地在黑暗中飄動。
從地上爬起來,葉槭流站在破碎的空間裡,露出一個從容不迫的微笑,遙遙地向著白色幽靈彎腰行禮。
“期待我們在外麵再會。”
他話音落下,黑暗之外忽然響起了幾聲狗叫。
“汪!汪!汪!”
白色幽靈腦袋動了動,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但葉槭流沒有停留,說完這句話,他向後一躍,消失在打開的光門裡。
虛幻重疊的光芒暗淡下去,葉槭流輕輕落地,重新回到了鏡子之外的餐廳裡。
他出現的瞬間,地上的鏡子最後一次響起碎裂聲,隨後鏡片迸濺開來,變成了一地散落的銀光。
葉槭流瞥了眼地上的鏡子,一手拉開麵前的座椅,再一次落座,手肘抵在桌麵上,雙手手指指尖相觸,交疊成三角塔形,麵帶微笑,望向餐桌對麵。
“好了,現在我們可以繼續剛才的交談了。”
不同於鏡中的一麵,鏡子之外,餐廳裡沒有慘叫翻滾的人形,也沒有披著白色麵紗的女人。
長桌對麵桌椅傾翻,杯盤狼藉,一個男人陰沉地站在牆角,半邊身體表麵覆蓋著凝結的冰霜,手臂顯然已經折斷了,軟軟地垂在身後,另一隻完好的手臂護著一個黑發女孩,將她攬在身側。
然而這還不是最恐怖的景象,房間裡塞進了一隻龐大的黑犬,他的身體幾乎塞滿了整個房間,猩紅的雙眼仿佛懸掛在空中的血月,四足踏著幽綠的火焰,喉嚨裡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脅聲。
麵對這一幕,葉槭流卻仿佛沒看見一樣,點了點桌麵,思索著問:
“我該怎麼稱呼你,烏、爾先生?烏、爾小姐?不,我想不能這麼稱呼你們。”
他輕輕一笑,仿佛隨意說道:
“畢竟烏、爾家族的其他成員早就陸續去世了,最後的家族成員就是亨伯特,對吧?”
——在DJ的記憶裡,他已經沒有其他在世的親人了,他的家裡隻剩下他一個人,那之後他搬離了曾經的房子,現在這棟房子裡應該空無一人。
這也是為什麼葉槭流會想著來探索烏、爾家的房子,因為他所獲得的信息是這是一棟空屋,他的探索並不會遇到更多的麻煩。
也因為這個,他才會在看到房子裡走出了一對父女時感到疑惑。
一開始,葉槭流以為他們是占屋者——在英國的法律中,隻要占屋者不使用破壞手段進入空房空地,即使未經房主或地主的允許,占屋行為也不屬於刑事犯罪,隻屬於民事糾紛,於是許多占屋者反而成為了房子的使用者,房子的主人卻對他們束手無策,難以拿回屬於自己的房子。
出於疑惑,葉槭流又觀察了他們一下午,最終才帶著布萊克他們上門拜訪。
在進入鏡子前,他安排狗狗們隱藏在暗中,作為他的後手,隨時準備對他進行支援。
雖然多數時候,布萊克都表現得像是活潑開朗的狗狗,但葉槭流不會忘記在狗狗之前,他們是誕生於第五重曆史的異種,是第六等階的半神,擁有著豐富的戰鬥經驗和與外表不符的冷靜理智。
葉槭流將布萊克安排在外麵,也等於給了他們全部的自主行動權,由他們來判斷什麼時候行動。
而狗狗們也不負所托,在合適的時候,破壞了鏡中的一麵,讓葉槭流得以從中脫身。
假身份被戳穿,希蘭·烏、爾微微皺眉,卻沒有太多反應,反而是他懷中的克裡斯汀抬起了頭,看向對麵的年輕人。
她素淨的小臉上沒什麼表情,聲音輕輕軟軟:
“亨伯特對於他的家族沒有多少興趣,所以他不知道家族的很多秘密,比如我一直住在這裡。”
果然……聽到這句話,葉槭流心中的些許忐忑終於散去,臉上笑意也更深了一點。
白色幽靈並沒有說謊,她的確是烏、爾家族的成員,隻不過鏡中的白色幽靈並不是她的本體,鏡子之外的女孩才是。
就在這時,護著女孩的男人冷冷地開口:
“作為闖入者,你們想以什麼樣的方式被我趕出去?”
這……這樣說也沒錯,既然他們的確是烏、爾家的成員,那麼我就相當於闖進彆人家裡,在對方反擊時放狗咬人,雖然我的本意隻是問些問題,但很不幸,屋主本人也不弱,還可以站出來指責我……葉槭流深覺無奈,表麵上卻平靜地說道:
“等我的疑問得到解答,我們會離開的。”
他的目光掠過眼前的父女,問道:
“所以,你們中的誰願意和我好好聊聊?”
希蘭有些不耐煩地說:
“不用了,兩個都是我。我對於講故事興趣不大,不要耽擱太多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