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
虛幻而又厚重的重影迅速散去, 卡特緩緩放下手,周圍的景象已經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圓形廣場,四周環繞著氣勢恢宏的浮雕牆壁。
他的正前方,圓形廣場的牆壁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撕開了一角, 露出了令人心驚膽戰的景象, 既有奇異的光芒, 也籠罩著不可思議的黑暗。
仿佛整個圓形廣場都位於混沌而模糊的漩渦之中,隨時會被黑暗撕碎, 卻又因為某種無法描述的力量,在這恐怖的混沌中得以維持,暫時沒有走向毀滅。
廣場的地麵也雕刻了種種古老的浮雕,以廣場中心為圓心一圈圈鋪開,浮雕的中心, 一張數米高的高背座椅無聲屹立在那裡,三重冠冕的雕刻重重落在椅背頂端, 散發出厚重而神秘的氣息。
說不清顏色的光芒圍繞在座椅的周圍,無論是這座圓形廣場,還是廣場外的毀滅漩渦,仿佛都淪為了它的背景。
三重冠冕之位上, 一道無法形容的模糊人影右手搭在扶手上, 向著卡特投下了目光。
卡特沒有和那道人影對視,也沒有對周圍的景象投去過多關注。
出現在廣場的第一時間, 他就垂下了眼睛,展現出了信徒應有的虔誠。
卡特餘光四周一掃, 看到自己的身後出現了一張座椅。
一張張座椅圍繞著三重冠冕之位擺成了半圈, 符合正常人類的體型, 彼此之間相隔甚遠, 看起來是為了輝光的其他信徒所準備。
而出現在他身後的座椅,顯然就是屬於他的位置。
三重冠冕之位上的神靈輕輕抬手,卡特明白了祂的意思,欠了欠身,在身後的座椅上坐下,隨即聽到舒緩而溫和的聲音在圓形廣場上回蕩開:
“希望這沒有讓你太意外,漫宿沒有太多適合交流的場所。”
對這次會麵,卡特並不太意外。
進入漫宿的天命之人才會進入神靈的視線,獲得停留在漫宿的資格,其中最為特殊的那些……才有幸成為祂們的眷屬,留在神靈的居所之中,長久侍奉他們的神靈。
但哪怕在一重重曆史中,轉而侍奉其他神靈的神靈侍者依舊是少見的,這已經足以引起神靈的關注,在更古老的年代,甚至危險到可以影響神戰的局勢。
哪怕是輝光,也不可能不重視一位神靈侍者的支持與侍奉,既然或早或晚他都要麵對輝光,他自然願意自己選擇在什麼時候。
卡特也很清楚為什麼輝光會說出這樣的話。
雖然很遺憾……但在祂逝去後,漫宿就已經不再屬於祂了。
“自從白焰重鑄了漫宿,那裡與最初相比,已經發生了巨大的改變,我想您也會覺得陌生。”卡特語氣平穩地說。
他沒有帶入情緒,僅僅是敘述了漫宿的變化,輝光也沒有對此做出更多評價,接著提起了卡特的事:
“在多重曆史之門打開之前,你可以留在這裡,不過這樣恐怕不夠方便,所以我想你可以暫時停留在現世,在飛蛾注意到你前,我會為你開放地上聖所,你可以進入那裡,暫時躲避他的視線。”
“無法不感謝您給予的幫助,”卡特彬彬有禮地回答,“我也會儘我所能,托舉您重返漫宿。”
這也是他和葉槭流的交易的後續,他們談論的是諸重曆史,能夠開啟多重曆史之門的隻有神靈,卡特也不認為他們的交易沒有被輝光看在眼中,那麼這一段也是很正常的交代。
比起祂的信徒,祂允諾的幫助明顯更加慷慨。卡特心懷感歎地想。
雖然輝光沒有對他有所要求,但這也隻是暫時的,他很清楚對方需要什麼,而作為需要祈求幫助的信徒,他也不介意先做到極致。
從輝光的尊名依舊不行於現世這點,不難推測出,從無光之海返回後,祂仍然處於緩慢複蘇之中,暫時無法恢複最初的權能,也無法重新高居於漫宿之上。
但就算如此,作為創造萬物的神上之神,輝光也絕不是可以輕忽對待的對象。
祂的隨和也在卡特的意料之中。於祂而言,凡人的敬拜都是後來誕生的事物,祂自然不會在意這些繁文縟節。
隻不過這種溫柔,的確會讓信徒無法抗拒,隻會為自己是祂所注視的對象而受寵若驚,心甘情願地獻上自己的所有。
停了一瞬,卡特以無可挑剔的風度,說道:
“但我對您隻有著有限的了解,或許開始時會有些生疏,如果您不吝給予我更多的指導,我想我的侍奉也能夠讓您更滿意。”
輝光大約是沉默了一下,隨即帶著歎息輕笑起來,問道:
“既然你這麼問……你想知道些什麼?”
卡特笑了一聲。
“我之前見過您的其中一位信徒,借由他作為橋梁,才終於能夠獲得侍奉您的機會。不過我也注意到,您對於信徒的等階和態度似乎沒有太多要求,相較他們能夠為您做到的事,似乎您為他們提供得更多。”他閒適地說。
“確實和你說的一樣,現階段我在為他們提供保護和引導,他們能為我做的並不多。”輝光坦然承認,漫不經心地說,“但他們能夠起到的作用和實力的多少無關。而且比起現在,我更期待他們的未來,我想我有足夠的耐心等待那一天到來。”
對輝光來說,奧秘當然不完全是一切,哪怕是麵對相對陌生的形勢,祂依舊不止一次插手了七神的博弈,一顆仿佛信手落下的棋子,就能夠輕易破壞他人精心算計的局麵,很難不讓人深深歎服祂的深不可測。
卡特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些許歉意浮上他的臉,他歎了口氣,問道:
“既然這樣,對您來說,我應該算是一個不請自來的麻煩?”
“你會這麼覺得嗎?”輝光饒有興味地問。
“對您來說當然不是,但在您的麵前,我想縱使是神靈侍者,最終也隻是不值一提的凡人,不是嗎?”卡特遺憾地歎息,“至少我有幸在那之前侍奉在您左右,等待您重新高居於漫宿之上的那一天。”
輝光輕笑了一聲,仿佛玩笑一樣問道:
“像你侍奉飛蛾那樣嗎?”
這無疑是個危險的問題,但輝光的語氣依舊柔和,態度也顯得隨意,哪怕是最惶恐的信徒,在這樣溫柔的安撫下,都會不由自主地放下心防。
卡特神情之中沒有任何緊張,反而和對方一樣,用輕鬆的口吻回答道:
“在我做出嘗試時,您的信徒向您祈求了力量,所以您應該也了解我麵臨的絕境,而您應該也知道,我不打算尋求飛蛾的原諒……”
“我應該知道嗎?”輝光微微向後靠在椅背上,身體隨意地舒展,雙手交疊,語氣聽上去有些好奇。
卡特及時停下了話語。
他沒有在意那些未儘之言,就像從一開始就在解答輝光的疑惑一般,流暢地回答道:
“飛蛾的道路終點隻在黑暗之中,飛蛾要求人不斷拋卻,向黑暗獻上自我,最終獲得祂青睞的那些,失去舊日的形貌,化作林地中的飛蛾,侍奉在祂的身側,留在黑暗中飛舞。”
說到這裡,卡特微微一頓,話語裡多了絲複雜的意味:
“祂對祂的眷屬也有一些……特彆的安排,或許未來的某一日,祂會長久存在於祂的眷屬之中。”
輝光靜靜地聆聽著他的話語,手指搭在扶手上,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反應。
與此同時,葉槭流卻在心裡深深吸了口氣。
他終於理解了卡特為什麼會做出那麼激烈的選擇,哪怕明知道最大的可能是失敗,依舊要將倫敦變成神戰的地點。
單純的野心無法解釋卡特的矛盾舉動,可如果是他說的這樣,除了拚死掙紮,他顯然沒有其他選擇。
蛾之道路的終點是變成林地飛蛾,在黑暗中逐光舞蹈,是這條道路就是這麼詭異絕望,還是說所有道路的終點都是這樣……不過對於走到那一步的神靈侍者來說,失去人類的形態應該也不重要了,越是攀升,天命之人總會逐漸接近非人的形態,這麼一想,彆看卡特現在人模人樣,很難說他能變成什麼東西啊……葉槭流稍微走了一下神,很快又拉回了思緒。
所以對卡特來說,最難以忍受的是後者,也就是“飛蛾會長久存在於眷屬之中”,這也讓葉槭流心中暗暗皺眉。
卡特透露了一個很關鍵的信息,“存在於信徒之中”,葉槭流稍稍一想,就理解了這種狀態。
他會進入信徒的身體,通過神降,接管他們身體的控製權,操縱他們做出種種行動,如果他願意,他當然也可以長久地存在於信徒之中。
而且很可能更進一步,比如說完全取代眷屬的意識,讓眷屬變成神靈的一部分……我沒有用這種方式和卡特交流,而是把他拉到教派總部來交流,果然是正確的做法……葉槭流現是無聲低笑,隨後歎了口氣。
雖然他不是因為猜到了這點,而是因為覺得那樣的做法放在卡特身上風險太大。
經過這段時間的了解,葉槭流已經充分認識到,卡特的精神狀態存在很大的問題,很難說他的意識裡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