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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昨天卡特在天地之燈麵前的表現, 葉槭流不可能猜不出他的微笑中有多少故意的成分。
算了,對於一個擅長花言巧語的騙子, 還能有什麼更高的要求……葉槭流一臉冷漠。
不過從卡特的表現裡,他也讀出了更多的東西。
雖然道路的影響在天命之人身上體現得如此鮮明,甚至會改變他們的氣質,但這又不會寫在人的頭上,不根據能力的表現,僅憑第一眼印象, 就能夠看出對方的道路以及等階,哪怕葉槭流有數據視野,都不能辦到這點。
然而卡特辦到了。
在聚會之前,對於在場眾人, 他不可能有多少認識,可隻是旁聽了幾句話,他就精準地判斷出了眾人的道路,並且清晰地知道他們需要什麼,輕鬆就吊起了讓人無法忽視的誘餌。
這已經不能用觀察力來解釋了……既然卡特也是啟之道路的, 那麼除了“偷竊”以外,應該也有傾向於“洞悉”的特性, 所以他當初才能夠察覺到數據視野的存在……葉槭流下意識環顧一圈,發現信徒們都沒意識到問題, 估計絲毫不知道,他們在卡特眼中, 大概和裸奔沒有區彆了。
最關鍵的是, 看卡特現在的表現, 葉槭流也不清楚, 他到底看出了多少東西, 才會這麼愉快。
葉槭流一直沒有遇到過高階的啟天命之人,現在剛一遇上,直接就是一個巨大的麻煩砸在臉上,哪怕他自己同樣是這條道路,他也要頭疼於啟的難搞,甚至忍不住覺得啟就應該見一個打一個。
啟道路的天命之人簡直一個比一個麻煩,更何況,同道路的高等階強者,絕對是最了解你的人,哪怕特性的傾向不同也一樣……葉槭流敲了敲桌麵,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接著不緊不慢地說:
“追殺我的神靈侍者,原本侍奉的神靈是骨白鴿,但因為太過接近無光之海,他逐漸被海洋感染,成為了彼世之王的眷屬。”
他含著笑意,說:
“被海洋感染的生命會成為海洋的一部分,並且會畸變成扭曲腐爛的怪物,連神靈侍者也無法幸免。”
雖然在愛爾蘭之外,奧格他們幾乎沒有可能接觸到無光之海,但隨著眾人等階提升,他們必然會更深入了解隱藏在世界之下的秘密,窺見多重曆史麵紗下的真實。
他們信仰的神靈是七神之外的邪神,很可能也是曾經創造萬事萬物的神上之神。
哪怕奧格他們並沒有這樣的意識,隻要他們是天地之燈的信徒,或早或晚,他們終會有刺探神靈領域的一天,更何況,他們都很清楚,他們在與七神為敵,如同探尋奧秘的道路一樣,這條路無法回頭。
在知道整個現世都在向著海洋墜落後,葉槭流也想清楚了很多事。
在他看來,隻有對世界有更多認識,才能對於自身處境有更清晰的把握,否則就算秘密觸手可及,也不會意識到它的珍貴。
相反,費雯麗他們知道越多,越有可能在未來抓住一閃而逝的機會。
雖然目前,他們之中等階最高的是卡特·拉斯維加斯,但之前一次次聚會中,輝光的信徒們已經習慣了以懷特·克朗為主導,他們也或多或少獲得過對方的幫助。
因此當懷特·克朗輕敲桌麵,眾人立刻不再分心,紛紛轉頭望向了白王冠的方向,隨後聽到了他鄭重的話語。
神靈侍者也會畸變成怪物……剛才懷特說過,他靠著灰王,才擺脫了彼世之王的神靈侍者,恐怕就是指這樣的情況……加西亞麵色不變,心臟卻重重一跳,有些無法想象那樣的情形。
在普遍的認知裡,作為最接近神靈的存在,神靈侍者已經不能用“人類”來定義,祂們在現世也會享有崇高的地位,甚至可以擁有信奉祂們的教團。
在神靈幾乎不乾涉現世的情況下,祂們就是行走地上的聖徒。
然而就連這樣的存在,也會被無光之海感染……加西亞微微皺眉,對無光之海的恐怖有了深刻了解的同時,不難從中嗅出強烈的危機氣息。
他沒有忘記,骨白鴿守望無光之海,就是為了防止彼世之王接近現世,如果沒有祂的阻擋,或許對方已經彌漫在整個現世,並且感染一切了。
而作為輝光的信徒,加西亞不免會聯想到他信仰的神靈。
輝光在逝去後從無光之海返回,或許也和彼世之王有關……或許這就是身為輝光的盟友,骨白鴿卻始終沒有動作的原因,祂需要抵禦更恐怖的敵人……這樣看來,懷特接受的新任務,應該就是讓骨白鴿知曉輝光的現狀,他會被彼世之王的侍者追殺,恐怕也是因為這個任務,而從結果來看,這次博弈的贏家依舊是天地之燈……加西亞看了對麵的銀發男人一眼,旋即收回了視線,臉上依舊一片平靜。
他同樣也理解了為什麼之前參加聚會的是葉槭流,而不是懷特·克朗本人,如果他背負著這樣重要的任務,的確抽不出時間出現在聚會上。
從這點出發,加西亞不免想到“倫敦之夜”後的那次聚會。
那時候,懷特沒有提及他接下來的計劃,隻是說自己不會前往五大湖,現在想想,他那時候或許就已經接受了這個新任務。
縱使他已經是半神,這個任務對他來說依舊幾乎沒有生路,不管怎麼看,都隻有瘋子才會做出這樣不可理喻的狂行。
然而整個聚會上,懷特都表現得一如既往,沒有流露出半點端倪,仿佛他不是即將挑釁一位神靈侍者,而是將要踏上他欣然渴望的舞台。
加西亞無意識地轉著手指,仿佛手中握著鋒利的刀刃。
他再一次清晰地認識到,無論懷特·克朗表麵上如何紳士有禮,那副麵孔下的底色,都是不可一世的傲慢和瘋狂。
奧格並不在意懷特·克朗經曆了什麼,反正他現在還能坐在這裡,隻是他很在意對方提到了他不懂的概念,因此皺著眉問了句:
“彼世之王……想要感染現世?為什麼?”
哪怕很多時候,奧格都不能根據事件思考出結論,也不妨礙他很清楚先生需要他們做的事都與七神有關,因此凡是涉及神靈的知識,他都會逼迫自己記住。
他對七神沒有任何尊重和畏懼,隻是就算這樣,奧格也很清楚,祂們絕對沒有毀滅現世的意思,與祂們相比,彼世之王的行為就顯得格外難以理解。
說話的並不是懷特·克朗,而是卡特。
“很難理解,不是嗎?”他仍然在笑,綠眼睛笑意盈盈,語氣卻很平靜,“但如果說,這是彼世之王的欲望呢?”
他話音落下,圓桌大廳裡一瞬間陷入寂靜。
寂靜之中,隻有卡特的聲音在圓桌上空回蕩:
“諸神都有各自的欲望,這決定了祂們會為了欲望而不斷爭鬥,不惜付出任何代價。但彼世之王想要的僅僅是感染,祂渴望將現世變成無光之海,這是諸神也無法忍受的。”
一位我從未聽說過的神靈,卡特先生和懷特先生卻對祂已經有了深入的了解……不過考慮到前者早就是神靈侍者,甚至計劃過殺死飛蛾成神,知道多少隱秘知識都不奇怪,相比之下,懷特先生會知道彼世之王,恐怕是導師讓他知道的……費雯麗安靜地聽著,一開始望向卡特,很快目光又轉向了他身邊的懷特·克朗。
憑借直覺,她不可遏製地產生了疑惑。
費雯麗一直沒有想過導師到底會是哪一位神靈。她以前並不會去想這些,隻有個模糊的概念,在這個概念裡,導師大概介乎於神靈侍者和真正的神靈之間。
畢竟在導師之前,她所了解過最高不可攀的存在,就是輝光教會的導師,在那時的她心目中,對方已經與神靈無異,直到知曉了更多神秘學知識,她才知道對方或許隻是飛升進入漫宿的漫宿行者。
但就算這樣,對方也不是她能夠抵抗的,神靈侍者對她來說更是遙遠。
可現在,她身處的教會中已經有了一位神靈侍者,現在,她又知曉了恐怕對這一重曆史來說都堪稱隱秘的知識,這意味著,她之前的想法還是太過簡單了。
如果是這樣……導師的真正身份到底是什麼?費雯麗垂下了眼睛。
清晰的念頭從顱中之光裡升起,不需要去證實,費雯麗知道自己已經有了答案。
——奧秘的源頭,萬事萬物的創造者,無始無終的神上之神,輝光。
當答案浮現時,費雯麗發現,她的內心前所未有的平靜,對於她的反應,她也沒有任何意外。
如果她更早意識到導師是輝光,她或許會驚訝,會茫然,會無所適從……或者沒有如果,在更早之前,她根本不會想這些,因為她隻能看到那麼大的世界。
過去的她已經做出了回答,出於天真而幼稚的想法,但現在的她,依舊會做出一樣的回答。
……無論祂是誰,擁有什麼樣的權柄,也隻有祂才是她的主。
在費雯麗心緒浮動時,她聽到懷特的聲音響起:
“但這是不可避免的。多重曆史的裁定,諸神之間的戰爭,神位一次次更替……這一切都是因為現世終將墜入海洋。”
這句話被懷特平平淡淡地說出來,瞬間在費雯麗等人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沒有人想過末日會到來,哪怕他們知道神戰或許隨時會爆發,可神戰的結果也隻是一重曆史被裁定,新的曆史依舊會繼續編織,無窮無儘地延伸下去。
然而現在,他們忽然知道了他們坐在一艘不斷下沉的船上,而他們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沉沒,不管是誰,都無法不生出無限的驚慌和恐懼。
尤其是卡特隻是坐在那裡,沒有任何反駁的意思,也沒有其他表示,顯然他早已經清楚末日的事。
世界終將墜落進海洋……哪怕是加西亞,一時間也沒能消化其中巨大的信息量。
如果懷特·克朗說的是真的,這簡直顛覆了他們過往的全部認知……可他們很清楚,懷特·克朗不是會把未經證實的虛假情報當真實宣揚的人,就算他一時間被誤導,以他們的神靈一貫的溫和寬容,也會糾正他錯誤的認知。
也就是說,這是真的會發生的事……或許對人類來說很漫長,但對於神靈來說恐怕不是如此……可如果是這樣,祂們也應該齊心協力對抗無光之海才對……費雯麗忽然發現自己有些看不懂,迷茫的同時,越發覺得眼前迷霧重重。
“七神不能讓世界遠離無光之海嗎?”她疑惑地問。
一同沉默的還有加西亞,但他已經理解了關鍵。
然而回答的不是卡特,也不是白王冠,而是一直不怎麼發言的布萊克。
“因為海洋不會消失。”他們說,“世界可能終結,但海洋不會。”
他們的睫毛落下去,像是一片輕盈的白雪,語氣也有種奇怪的輕盈:
“異種不介意靈魂消失在海洋裡,他們認為這是終結,輝光最終步入了海洋,所以終結就是融入輝光,永遠回歸逝者所逝去之處,萬物終將歸一。”
這句話出口,幾個人同時將目光投向了他們,連卡特也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