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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穿透了酒店的落地窗, 樹木的影子斜斜落下在索爾的肩上,像是繁花般的織巾。
葉槭流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隨後落了下去,在他的手上停下。
他的手垂在長褲側麵, 骨節分明的手裡拿著一支包在牛皮紙裡的花。
注意到他的視線, 索爾略略低頭看了眼, 隨即微笑了起來。
笑容隻出現了一瞬間, 仿佛隻是眼尾細紋的浮現和消失,於是他又恢複成了彬彬有禮的訪客。
索爾·馬德蘭以無可挑剔的風度回答道:
“我本來想讓酒店給你留言,沒想到能夠正好遇到你,幸好我帶了第一次拜訪的禮物——親手轉交給你會更有誠意。”
這一幕讓葉槭流有些眼熟, 他花了幾秒, 回想起了熟悉感的來源。
在倫敦探望受傷的裁決局警探時, 老爹同樣帶了花, 看來這是他拜訪他人時的某種習慣。
這種和裁決局局長給人的冷峻印象完全相反、帶著某種浪漫和柔軟的習慣,和索爾·馬德蘭結合起來,卻意外地讓人覺得和諧。
雖然我現在也沒有躺在病床上, 拜訪我好像沒有帶花的必要……葉槭流也露出微笑,用沒有拿著雨傘的手接過索爾手中的花,禮貌地說道:
“謝謝。”
花枝落進他的手中,瞬間被葉槭流變成卡牌, 放到墨綠桌麵上, 從他手中消失不見。
他的舉動沒有讓索爾的表情有任何變化。
索爾看了眼四周, 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說道:
“這裡不適合交流, 讓我們出去走走吧。”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走出了酒店, 沿著西班牙大台階拾級而下, 穿過潺潺不息的破船噴泉,向著街道走去。
斑駁的樹影不斷落在他們身上,葉槭流像是不經意地掃過周圍,確認數據視野裡沒有看到什麼讓他心臟一跳的名字,才開口說道:
“按照我們的約定,這幾天我做了一些調查,我的確有所發現,比如這座城市比我想得還要令人驚歎,這也讓我對你感到了好奇。
“你是否是被這種特彆吸引,才來到了羅馬?”
索爾沒有立刻回答,視線轉向了一旁的街道。
“如果這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葉槭流沒有把後麵的話說完。
“不,這並不很難回答,”索爾收回視線,抬起眼睛看向葉槭流,平靜說,“但我有聽完你的回答再做決定的權力。”
以一位處於飛升途中的強者來說,索爾·馬德蘭的態度並不能算得上居高臨下,甚至可以說,他主動收斂了他所帶來的的壓力,選擇了一種更加平和的方式來和葉槭流交流。
隻是在這句話裡,那種屬於高階強者的強勢和控製欲,才泄露了出了細微的痕跡。
但葉槭流也不會因為這一句話就主動交底。
哪怕他的確抱著把麻煩事推給老爹去解決的打算,他也不打算讓自己在交流中落入下風,把合作變成聽從對方的命令行事。
他摩挲了下手指上的指環,仿佛隨口一提一樣,溫吞地說:
“覆翅家族的領袖在羅馬。”
聽到葉槭流的話,索爾的身體微微頓了下,立刻轉過了頭,毫不掩飾自己的視線,深深地看著葉槭流。
他沒有問題葉槭流從哪裡得到的消息,葉槭流也沒有回答的意思,同樣也沒有避開索爾的視線,以溫和卻也平靜的目光看了回去。
過了幾秒,索爾收回視線,雙手重新插在風衣口袋裡。
至始至終,他都將力量控製得很好,沒有任何失控的跡象,也沒有讓周圍環境發生任何變化,與普通人仿佛彆無兩樣。
“我收到
了一份邀請。”索爾說,“理所當然,我想知道是誰打算和我進行角鬥。”
要在將軍麵前進行角鬥的是老爹和另一個刃道路漫宿行者?難怪老爹會莫名其妙跑到羅馬,而且這麼關心到底會是誰在羅馬……但他甚至不知道對方是誰,就答應了角鬥邀請?不,就算沒有答應,他也不會放任一件不可控的事情發生,所以就算為了弄清楚對方是誰,他也會來到羅馬……葉槭流先是恍然,繼而在心裡歎了口氣。
但表麵上,他隻是若有所思地低下頭,接著提出疑問:
“比起其他可能,這是個陷阱的可能性恐怕更大,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不會選擇現在就來羅馬。”
而在這句疑問說出口之前,葉槭流已經知道了老爹會怎麼回答。
索爾鐵灰色的眼睛看向他,淡淡地說:
“可能是個陷阱,但沒有拒絕的必要。
“這會是由神靈見證的角鬥,無論我們有什麼想法,最終我們都會站在角鬥場上,用暴力和鮮血決定誰能夠舉起勝利的獎杯,我要做的就是在那裡打敗他。”
果然,老爹一開始就做好了正麵破局的打算,他不能接受的隻是這件事不在他的控製之中……葉槭流歎息笑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鑄的天命之人信奉力量與毀滅,作為被白焰看中的眷屬,索爾·馬德蘭當然會對自己的力量有絕對的自信,哪怕知道他的對手會是漫宿行者,也不會有絲毫的畏懼。
而且現在索爾已經處於飛升途中,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成功飛升,但他和漫宿行者之間的差距並不算大,遠遠不同於當初葉槭流在大本鐘上麵對卡特那次。
將葉槭流含著歎息的笑意收入眼中,索爾微微頷首,說道:
“我已經坦白了我的目的,現在是時候解釋你剛才的話了。”
葉槭流沒有繼續轉移話題。
索爾的話為他填補上了拚圖上的空白,讓他對於這座城市裡發生的事有了更多的了解。
不像是倫敦,雖然因為羅馬帝國的萬神宗教體係,這座城市裡殘留了許多與神靈有關的名勝古跡,但大約是因為將軍對自己領土的控製欲,羅馬沒有那麼多的神秘事件,從表麵上來看,很像是一座普通的旅遊城市。
但這不代表這座城市和神秘世界毫無關聯。
時間在磚石上鐫刻下了古老的曆史,月神的教團以黑手黨家族的形式在土地上如血管般蔓延,位於羅馬城中的梵蒂岡則是輝光教會的教廷,塵世之蛇的血曾經蜿蜒在羅馬大道上,下水管道裡隱藏著指向晨星的星盤儀式,穿過城市的台伯河無法不讓人聯想到倫敦的泰晤士河……
來到羅馬短短幾天,葉槭流已經感覺到這座城市的陽光下,似乎在醞釀著某種讓人毫無頭緒的危機。
先是覆翅家族的神靈侍者,接著是即將飛升的索爾·馬德蘭,和邀請他進行角鬥的漫宿行者,再加上葉槭流和卡特,這座城市裡已經彙聚了太多不容忽視的存在。
他抬頭看了眼依舊晴朗的天空,說道:
“不久之前,我在餐廳門外看到了西溫·艾瓦。我之前聽說過她的名字,怒銀之刃的荊棘鳥,隻不過某個時間點開始,她就從神秘世界銷聲匿跡了。不過既然她是戰爭之主的信徒,那麼我想她出現在羅馬,應該算得上你所說的異常。”
聽到葉槭流說出“西溫·艾瓦”的名字,索爾皺了皺眉。
這讓他的麵孔仿佛多出了一種冷峻的壓力,如果被倫敦裁決局的警員看到,大概都會像是見了貓的老鼠一樣含胸低頭,緊緊靠在一起,一個字都不敢說。
“半年前,她在倫敦被我抓捕,那之後我卸去了一些職位,不再管理倫敦裁決局。”他用寥寥數語解釋了一下,沒怎麼說他為什麼會卸去
職位,“不久前,我看到了她越獄的消息,我不認為她是憑借自己的力量越獄的。”
“怒銀之刃的高層救了她?”葉槭流明白了索爾的意思,“我以為他們一般不會這麼關心失敗者。”
“通常不會。”索爾語速慢了一些,似乎在進行某種思考,一邊簡短地和葉槭流解釋,“不過這僅限於低階的刺客,而不是開啟了第二條道路的半神。”
他不帶多少個人情緒地評價:
“雖然以半神的標準來說,她現在的實力很弱。”
嗯……倒也沒錯,如果西溫·艾瓦沒有在監獄裡神奇地接連晉升三個等階,那她應該還處於蛾道路的第三等階,以我現在的等階,我也可以堂堂正正地說她很弱了……葉槭流抬起手擋在唇邊,輕微地咳了兩聲,掩去嘴角的笑意。
“既然她現在在羅馬,那麼向你邀戰的漫宿行者,有可能是怒銀之刃的高層嗎?”他問。
“不否認有這種可能性。”索爾看起來已經結束了思考,思路清晰地說,“絕大多數時候,怒銀之刃都被認為是一個刺客組織,從而讓人忽略了它們本質上是一個信奉戰爭之主的教團,並且直接聽從神靈的諭示行動。如果戰爭之主有意降臨在羅馬,他們自然會追隨祂的腳步出現在這裡。我沒有理解錯的話,你知道西溫·艾瓦現在的位置?”
葉槭流正在思索,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在她身上留下了一個標記。”
能夠在敏銳的刺客身上留下標記,特彆對方雖然開啟了第二條道路,但仍然保留著半神的見識——無論他的語氣有多輕描淡寫,話語中流露出的信息,也充斥著某種恐怖的意味。
索爾的眼眸也微微晃動,落在身旁的男人身上,聽他用那種絲毫不帶殘酷的語調,認真地問:
“關於那位漫宿行者,我還有一個疑問。比起一場影響或許僅限於羅馬的角鬥,一場波及世界的戰爭是否更能取悅將軍?”
“你在問一個危險的問題。”
“我們也應該考慮到這種可能。”
索爾·馬德蘭停下來,深深地凝視著身旁黑發藍眼的男人。
就如同他沒有隱瞞自己的名字,艾登·諾蘭的資料也沒有經過任何處理,隻要循著這個名字去調查,所有經曆都如劇本般在索爾的麵前攤開。
以裁決局的角度來看,這份資料平淡而又普通,家境優渥的外科醫生,一段不算成功的婚姻,關係疏遠但沒有矛盾的前妻和女兒,艾登·諾蘭的生活裡沒有奧秘存在的位置,無論是誰,都會覺得這隻是一個風度儒雅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