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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爾推開門, 濃鬱的香水味撲麵而來:桌上的鮮花已經換了,淡黃色的鳶尾在花瓶裡盛放,女仆在發現小姐失蹤後打掃過了房間。
失蹤是在一家之主回家之後被發現的。他帶著妻子出門去了俱樂部, 在那裡用了晚餐, 直到接到新管家遞來的消息。
管家更替讓公爵家最近的管理有些混亂,從女仆們發現小姐不在房間裡的時間來看, 她應該是前天夜裡失蹤的。
房間沒有被強行闖入的痕跡,窗戶栓得很好;沒有特彆的動靜,沒有人看到陌生人出入, 有幾個女仆承認她們看到了不祥的影子,不過很快她們就因為自相矛盾而否定了這樣的口供;管家代替公爵進行了第一輪詢問,他有條不紊地向索爾他們講述了已知的線索, 但不能確定他沒有隱瞞任何內容,並且仆人們都沒有說謊,所以進行下一輪詢問依舊是有必要的。
赫爾塔在樓下轉悠, 公爵對她的性彆以及裝束頗有微詞,不過他至少知道不要讓一個踏上奧秘道路的天命之人察覺到他的蔑視, 當赫爾塔在他視線範圍內時,他控製住了自己, 沒有做出多餘的反應。
索爾走到窗邊, 往著窗外望了眼, 能夠看到圍牆外的街道。
他轉過身,不抱多少能在打掃過的房間裡找到什麼線索的期望,目光一寸寸掃過房間的角落。
他走了幾步, 忽然蹲了下去,伸出手指,從地毯的縫隙裡拈起了什麼東西。
幾秒後, 他走出了房間,來到另一間房間門前,敲響了門。
海瑟正在這個房間裡接受“問詢”,女管家一開始堅決地拒絕了這個要求,因為她的小姐“柔弱到經受不起一點刺激”,更彆提讓兩個男人進她的房間,而她也不喜歡赫爾塔。最後小隊成員隻好用了點彆的手段請她“離開”,這樣才總算能夠和海瑟說上話。
“失蹤的是我的姐姐,二十一歲,她,嗯……她和我不一樣,社交是她最大的愛好,父親和母親很喜歡帶她出門去參加社交活動。我和她的關係不算多好,她也不太有耐心和體弱多病的妹妹說話……不過不管怎麼說,她不是壞人,可能有一點沒有同情心?但沒有壞到那個地步。
“你們都知道,假如我想要可以隨時離開家,我就得給自己留一條路。所以我鎖上了一扇門,不常用的那扇門——不是用正常的方式,是用‘啟’的特性——這棟房子裡的人都是普通人,他們打不開的,他們會以為那扇門鎖著,不會去動它,但我可以打開……昨晚我去看過,那扇門被打開了。
“打開它的不會是沒接觸過奧秘的普通人,這不是普通警察能夠解決的事情,而且父親也不會考慮這個提議一秒鐘……哦,請自便!我已經提前製造出了儀式環境。”
海瑟坐在梳妝台前的椅子上,埃裡希坐在她對麵為她化妝,在他手下,她的容貌漸漸偏離了原先的形象。
坎貝爾將金雀花蠟燭放置在在房間角落,又按照順序放好了其他材料,接著半跪在地板上,在房間上畫出儀式符號。
他念出複雜晦澀的語句,完成了這個用於偏轉“所見”的儀式,接下來的兩小時裡,進入這個房間的凡人都會以為海瑟還在這裡。
埃裡希也完成了他的工作,現在坐在椅子上的已經是個陌生的少女了,完全可以以某個不知名女助手的身份出場。
按照海瑟傳遞出來的消息,他們是更換了一套身份前來的。在公爵的認知裡,他們應該是“某家偵探公司的私家偵探”,而不是巴黎裁決局的警員,這也是他們能夠進入公爵家的前提。
“給我幾分鐘換衣服!”海瑟匆匆關上了門。
幾分鐘後,她從窗戶不引人注目地翻出去,從前門重新跑進來,用遲到為理由應對管家懷疑的目光,接著裝模作樣和赫爾塔交談了幾句,隨即跟著她來到樓上她姐姐的房間。
坎貝爾已經在房間裡布置好了儀式所需的道具,在靜謐的環境中,他低聲向通曉光明之神祈禱,隨即低頭看向地毯上的手鏡,開始了鏡子占卜。
水波般的光芒在鏡麵上蕩開,似乎要映出什麼畫麵,坎貝爾的額頭上微微冒出汗水,與之相對的是,鏡中的模糊倒影似乎正在慢慢凝固成型。
就在這時,鏡麵裡忽然湧出了淡淡的陰影,迅速掩蓋住了鏡中的景象。
“喀嚓!”
鏡麵出現了一道道裂紋,接著破碎成了無數碎片,坎貝爾也悶哼一聲,痛苦地捂住了眼睛,鮮紅的血液從他的眼睛裡流出來。
“坎貝爾!”海瑟低聲驚呼。
坎貝爾冷汗直冒,勉強結束了儀式,才顫抖著跪倒在地毯上,海瑟立刻衝到他身邊跪下,握著他的手,眼睛裡寫滿了擔憂。
“沒關係……我還好,隻是占卜失敗了,我們沒辦法知道她去了哪裡。”過了十幾秒,坎貝爾才緩了過來,苦笑著說。
“能夠製造這種乾擾……背後的天命之人至少有第三等階。”赫爾塔微微皺眉,“既然這樣,就隻能從彆的方向進行調查了,比如說排查你姐姐的關係網,調查她可能從什麼渠道接觸到這種實力的天命之人,有沒有同類型案件……這樣會花費更多的時間,她也會長時間處於危險之中。你怎麼想,托裡亞?”
她在裁決局就職的時間比索爾還要長,等階也與他一致,偶爾他不在的時候,也能夠獨當一麵,正常來說,她也足以成為一支小隊的隊長了。
索爾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吩咐眾人:
“埃裡希,你先去詢問仆人,最好避開管家,仆人們一般不會當著管家的麵說真話;海瑟,找找看你姐姐保存下來的信件,看看裡麵的內容;坎貝爾去樓下休息,我有話和你說。”
他轉身走出房間,赫爾塔跟了出來,問:
“所以你已經有想法了?”
“還需要找到一個人。”索爾說,“不過看起來不會是一個困難的案子。”
“我可以宣布給所有人聽了嗎?我們的隊長認為這次的案子很簡單——”
“你還可以更大聲點,赫爾塔。”
“哈哈哈……”
調查在這棟房子裡繼續推進。
海瑟關上的那扇門前沒有陌生的腳印,但關於門是怎麼被打開的,答案倒是很讓人意外——坎貝爾占卜的結果是有人用一把鑰匙打開了門,毫無疑問,那把鑰匙被附加過“啟”的特性。
讓人頭疼的是,因為失蹤時間已經是一天前,占卜也沒法看清對方的長相。
海瑟那邊也沒有什麼進展,她翻遍了她姐姐保存在暗格裡的每一封情書,可惜沒有看出哪位先生有潛在的犯罪傾向。
“和她調情、我是說追求她的人是不是有點多?我一點也不知道這些……”她咕噥著,努力讓自己不帶一絲額外的感情。
埃裡希問到了女仆們的證詞,她們說海瑟的姐姐最近心情很好,有時候又會突然哭,情緒激動,呼吸不上來,但這都是正常的,小姐們都這樣。埃裡希確認過,這一次她們的證詞都是真的。
他詢問證詞時,索爾就坐在旁邊看著,並不提供威懾,也不發表意見,隻是單手支著下頜,用鐵灰色的眼睛注視著他們每一個人。
“前天晚上,你們在做什麼?”埃裡希問。
不同的人給出了不同的答案。
——沒有特彆的事。這是所有人都會提到的,然後管家說那天晚上很平常,主人們已經回到房間休息,管家和女管家卻還沒有結束一天的工作,仆人們也依舊在忙碌,廚房女仆在清洗餐具,客廳女仆熄滅了壁爐,貼身女仆則在房間裡等待夫人的召喚。
女管家提供了類似的說法,那個夜晚和以往的每個夜晚一樣,她提到了仆人們的拌嘴,男仆在樓上樓下穿梭,廚娘盯著廚房女仆擦乾淨每個盤子,客廳女仆在客廳打掃衛生,房子外有點吵,因為鄰居家正在舉行聚會,能聽到馬車在路上來來往往的聲音,不斷有紳士和女士們進入彆墅,接著從外麵飄來歌聲,不知道是誰在唱情歌。
等到所有仆人的證詞全部問完,索爾終於轉向埃裡希,開口說:
“讓客廳女仆進來,赫爾塔,你和埃裡希交換一下位置,等會可能需要你。”
“需要我做什麼?”赫爾塔在埃裡希的位置坐下。
“恐嚇。”索爾說。
赫爾塔揚起了紅唇:
“啊,我最擅長的。”
客廳女仆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整潔,文雅,端莊,進來後,對著所有人行了個禮。
“前天晚上你在哪裡?”赫爾塔問道。
客廳女仆看看他們的臉,臉上浮現出恰如其分的訝然,說:
“怎麼了嗎?我全部都告訴那位先生了,我在客廳打掃衛生……”
她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證詞,和她對埃裡希說的話幾乎沒有出入,埃裡希剛剛也驗證過,她並沒有對他們說謊。
索爾打斷了她:
“你獨自在客廳打掃衛生。沒人看到你是不是一直在那裡,沒有證詞能夠為你證明。你可以說你在客廳,哪怕中間有一會你不在那裡,你也能這麼宣稱。”
客廳女仆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掃視他們,搖起了頭:
“這就是你們得出的結論?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工作!你們隻是想找出一個人來向公爵交代,我有什麼理由幫助外人進來綁走小姐……”
“你沒有。”索爾淡淡地說,“你沒有幫助外人進來——她是自己走出去的,有人和她約定了信號,給了她能夠開門的鑰匙。所以沒有闖入的痕跡,也沒有陌生的腳印,假設發現她失蹤的時間再早一點,坎貝爾應該會發現那扇門是從內部打開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信號是窗外響起的情歌。”
他看著客廳女仆,語氣和眼神一樣波瀾不驚:
“你看著那位小姐走下樓,打開門離開了家,而你要做的就是什麼都不做,隻是看著。”
他每說一個字,客廳女仆臉上那張平靜的麵具都會破碎一點,她直直盯著索爾,嘴唇動了動,突然一聲響聲在房間裡炸開。
“啪!”
客廳女仆如遭雷擊,差點跳起來,她的視線剛剛轉向聲音的方向,一雙深藍色的眼眸就撞進了她的視野。
一陣無形的恐懼忽然間充斥了她的心靈,她的意識被震得空白,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心靈防線瞬間崩潰。
赫爾塔放下剛剛拍出響聲的手,聲音低啞地問:
“你看見了,是嗎?”
她的聲音鑽進了客廳女仆的耳朵,她恍惚著點了點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