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年花甲之齡,若論一生的經曆,倒也算是傳奇。幼年失怙,由孤母拉扯著長大,少時以替他人抄書來維生求學。
及長些,高中榜眼,隻好巧不巧那一年卷入了舞弊案,雖是清白的,隻那一屆諸舉子,皆不錄用,如此又沉寂荒廢了數年。
後來跌跌撞撞入了官場,卻遇到了種種事情,也曾一路被流放至嶺南。好在一路走來,最終官至丞相之位,也算是給這顛沛流離的一生,一個還算不錯的收尾和結局。
有他帶頭,一應朝臣們也都上前去到那匣子前測試,逐漸倒也發覺了些規律。
所謂“天命之子”,偏向於選擇年輕人,有資質者年齡最大的也剛而立之年。
而除去年齡一項外,其餘標準倒是符合預期。越是天資卓絕、文識武藝優異者,越是有可能有天道之子的資質。
待得滿朝文武儘數走了一遭後,發現三四十人裡,有資格的居然也不過三人。兩文一武,皆是驚才絕豔之輩。
有人忽而提議道:“不若幾位殿下也試上一試?”
畢竟能夠托生在帝王家,原本就已經是一種氣運極強的表現了。
而且七皇子當年可是伴隨著祥瑞而生的,又是太子殿下同父同母的兄弟。儘管這些年的確表現荒唐,但是看著商長殷從小長大,他們也必須承認這位七皇子殿下確為聰穎之輩,隻可惜聰明和心思全都用在了錯誤的地方……
商長殷一聽,臉都苦了下來。
隻是不比他,其他幾位皇子卻是躍躍欲試。
這可是為世界所鐘愛、被上蒼所選擇的天道之子。
若是他們有了這資格,是否能夠同太子相爭一二?
沒有哪位皇子真的對那個位置毫不心動,若是有可能,誰都想爭上一爭。
哦,商長殷除外。
於是,幾位年齡已經到了、有資格上朝議事的皇子們便按照序齒,一一上前。
或許皇家血脈確實受天道垂憐,幾位皇子有一個算一個,雖然資質有強有弱,但居然都順利的通過了匣子的檢測,得到了資格。
隻除了一個人。
“看我做什麼?”商長殷挑高了眉。
他是唯一一個匣子沒有給出任何反應的皇子。
一時之間,形形色色的目光落在商長殷的身上,惋惜有之,嘲諷有之,失望有之,幸災樂禍有之。
太子皺了眉。
他難得失了禮數,不管不顧的走了過來,一把握住了商長殷的手腕。有某種力量——或者說,是【權能】,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籠罩住了商長殷。
他先前也是這樣,以權能籠罩住那些被選中者,助他們開啟文武之氣。而眼下,無疑是太子殿下想要徇私枉公這麼一回,強行也賦予自己的幼弟這樣的資格。
這種嘗試毫無疑問是失敗的。
“沒關係,大兄。”商長殷主動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我並不在意這些。”
“你知道的,我對這些都無意啦。若是現在沒有我的什麼事,那我就先離開咯?”
他這話聽上去可當真是隻有那等不在意天下興亡、民生疾苦的紈絝才能說出來的話。
太子長久的注視著他,最後歎了一口氣。
“也罷。”他說,“小七隻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好,一切自有孤來處理。”
商長殷得了允許,便高高興興的要離開。
殿內朝臣,或許還要加上商長殷的那些兄弟們,他們看著商長殷的目光漸漸變了,以不屑和鄙夷居多。不少人心裡都在想,七皇子真是白瞎了這通身的氣質與一副好皮囊,隻可惜——
實在是不堪大用。
但是商長殷對此沒什麼想法,他現在隻覺得吵鬨。
因為渡鴉正在他的耳邊發出了過於高頻率的尖聲驚叫。
“垃圾!雜魚!廢物!這個匣子根本就是個人工智障!”渡鴉覺得自己快要被氣炸了,“這個探測器是誰造出來的?你明明擁有最頂格的、成為天道之子的資質!不選你的家夥一個兩個全部都是眼瞎吧?!”
那個破爛機器該回爐重造了!讓他出去,他能把這個廢物探測器啄瞎!
商長殷眼疾手快的將他摁在了自己的袖袍裡麵。
因為商長殷向來都荒唐慣了,所以他隨身帶了隻渡鴉當寵物也沒誰說上什麼,最多在心裡覺得七皇子近些日子,這品味是否變的有些獨特了些。
但如果把渡鴉放出去弄了點什麼事兒出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商長殷不怕麻煩,但是也不想主動給自己找麻煩。
渡鴉在他的袖子裡麵亂動,突然“嘎”了一聲。
他看見在商長殷的手腕上,用紅繩編了一粒骰子,掛在少年人骨節分明的手腕上。
這骰子通體恍若玉質,卻又並非玉,而不知道是什麼材質,表麵流淌著一層的暖光。
而與尋常骰子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這骰子竟然有十八麵,每一麵上似乎都隱約的有著什麼字跡——隻是若不能夠拿在手中仔細查看的話,或許並不能夠窺見其上究竟都寫了些什麼。
渡鴉探著頭想要看的再清楚點,卻被商長殷指尖一撥。
“乖一點。”商長殷說,“彆鬨。”
渡鴉嘀嘀咕咕:“你的手繩的墜子真奇特,我還是第一次看有人類用骰子做飾品……”
他的話說到這裡的時候,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的戛然而止。
真的是第一次嗎?
渡鴉覺得有些恍惚,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一雙手從冰冷的雪地當中將他抱了起來——
那雙手的手腕上,是不是也用紅繩墜了枚骰子?
【我是不是該去買彩票。】
有帶著笑的聲音在他的頭頂響起、
【在路邊都能撿到告死鳥,這離譜的有些過分了。】
……是誰?
這些記憶對於渡鴉來說是如此的陌生,因為它們突兀而毫無預兆的出現,而渡鴉在此前對此沒有半點印象。
可是這些記憶卻又讓渡鴉覺得無比的懷念和熟悉,無論是那隻手,還是那個聲音,都讓他下意識的想要去靠近。
說起來,那顆骰子和這個小世界的皇子戴著的,是同一款的嗎?
商長殷當然不知道安分下來的渡鴉都在想些什麼,事實上,他現在有點煩躁。
這個世界命中注定的天道之子並不是他,大兄能夠做得很好,而商長殷並沒有要同兄長一爭資格的打算。
但是現在,他手腕上的骰子正在小幅度的嗡鳴著,像是在睡了一個長長的好覺之後,蘇醒了過來。
這枚骰子是商長殷上一世尚為諸天萬界當中的天道之子的時候,用自己的骨頭煉製的本命法器。在他這一世轉世之後,本命法器也跟著一並轉生,這麼多年來都乖巧安靜的仿佛真的隻是一個掛件。
然而眼下,伴隨著本命法器不知為何的無端蘇醒,一些對於商長殷來說更為糟糕和離譜的事情也在同時發生——
少年垂下眼來,那一雙被纖長的睫羽所遮掩的的眼瞳深處,極燦極烈的金色灼灼的亮起,有如落日熔金。
他似有所覺般的抬起頭,遠遠的朝著外麵的天空當中,那一輪燦爛奪目的曜日望了一眼。
太不妙了。
屬於他上一世作為天道之子的“血脈”,好像開始覺醒了。
對於隻想躺平當紈絝的商長殷來說,這是什麼鬼故事。
不過商長殷這時候已經來到朝殿門口,便也暫時將這個還沒引爆的麻煩拋下,轉而開始想彆的事情。
昨日被大兄打擾,那醉仙坊的酒他可沒來得及喝上一口,也不知道醉仙坊那鴇母上不上道,有沒有給他留下一壇來。
而在商長殷踏出奉天殿的那一刻。
身後大殿之內,原本擺放在金絲楠木托盤上的探測器,驟然而碎。
***
天縫之外。
若是商長殷所在的此界當中,有誰能夠靠近那裂縫、並且朝外麵看上一眼的話,那麼便會驚駭的發現,在那裂縫之後是無窮無儘的機械大軍。鋼鐵所鑄成的大軍列陣於此,隻等一個最適合的、入侵的時機。
而在探測器碎裂的同時,這原本冰冷寂靜的機械大軍當中,突然響起了一聲“滴答”的電子音。
“探測器A580號損毀,經確認,為行使超出上限範圍的檢測功能所致。”
“數據異常,數據異常。”
“編號Z934世界,不該擁有孕育破格級天道之子的資質。”
“數據已發送主腦。”
【主腦已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