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渡鴉自認為,這不是什麼非常困難的交易條件。雖然說他的確在這個過程當中吃了一點點的虧吧——
但是,渡鴉很喜歡少年的手指從自己的羽毛當中穿過、一點一點的撫平每一點可能聳立起來的羽毛尾端的感覺,那是與死之君所統治的冰冷的國度完全相反的溫暖,讓渡鴉極為的貪戀。
可是渡鴉又要時刻端著自己身為“死之君的使者”、“死亡的已引路人”的架子,自然不好像朝著商長殷討要各種親親抱抱舉高高,隻好明裡暗裡的找各種的理由,來給自己牟取一些為數不多的福利。
工作的時候讓自己可以多賺一分錢的事情——怎麼能叫摸魚呢——
渡鴉這樣理直氣壯的想。
快,快答應,然後摸摸我!
黑色的大鳥在心底這樣愉快的計劃和盤算著,翹起的尾巴都在以一種比起先前來要過快的頻率不斷的顫動,一雙豆子一樣圓圓的、亮晶晶的眼珠裡麵寫滿了渴望。
在渡鴉看來,他得到摸摸這件事情已經是十拿九穩——
然而下一秒,商長殷的回答便宛若一道晴天霹靂一樣的炸響在了渡鴉的耳邊。
“嗯?不需要,這正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渡鴉腳下一個沒有站穩,直接從商長殷的肩膀上給滑了下去。
商長殷眼疾手快的一把把他撈住,看著被自己捧在手心的渡鴉,有些驚訝的揚了揚眉。
“你這是怎麼回事?”是商長殷問,“天太熱,中暑了?”
畢竟一隻鳥因為站不穩所以跌下來了……這件事情聽起來就很像什麼搞笑片段。
“我沒事!”渡鴉含恨從商長殷的手中爬了起來,期期艾艾的、假裝自己一點也不在意的問,“這樣你難道……”
不會覺得很委屈嗎?
渡鴉隻要一想到,像是商長殷這樣備受寵愛、天潢貴胄的人物,卻要去那角鬥場上如同耍猴一樣被那麼多人觀摩,心頭便生出某種不忿來。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明明應該站在更尊貴、更受人敬仰的那個位置上,像是太陽一般高高在上,又散發著足夠讓所有人都心甘情願的在他的麵前低下頭顱的光芒……
儘管渡鴉方才的話並沒有說完,但是商長殷卻奇異的理解了他要表達的意思。
少年認真的想了想,隨後攤攤手:“你覺得,這對我來說算是一種……嗯,折辱了?”
渡鴉瘋狂點頭。
沒錯,沒錯,你自己這不是也很清楚嗎?所以快和我達成交易,借用我的力量——
然而下一秒,渡鴉看見在商長殷的麵上,露出來了一個有些苦惱的笑。
“我覺得你對我有誤解。”商長殷說,“如果你在南國多看一段時間我的生活的話,那麼你就會發現……”
——會發現他其實是一個非常厚臉皮的人:)
一個要臉的人是不會頂著“廢物”、“紈絝”這樣的名號,依舊我行我素的不思任何的改變,甚至還洋洋得意的繼續過自己那花天酒地、一事無成、被所有人都在心底悄然的看不起,但唯獨享受之道上登峰造極的生活的。
隻要能夠達成自己的目的,商長殷並不介意中間的過程和手段。
而現在也同樣如此。
他給渡鴉解釋了一下自己的計劃。
“我的到來是借助了你的能力偷渡的,無論是大兄他們也好,還是這個位麵原本的掌權者也好,誰都不知道我會跟著來到這個世界,並且還見到了他們原本最想隱藏起來的東西。”
商長殷這樣說著,又想到了外麵的垃圾區。
誠然,即便是在諸天的萬界當中,也不會有一個真正如同烏托邦一樣完美的世界。隻要有文明誕生和存在,就一定會有階級和差距在拉長的時間線上誕生出來。
可即便如此,像是這樣完全不考慮人文關懷,簡單粗暴的將“沒有價值”的人都放棄,如同垃圾那樣丟到世界的最邊緣,甚至幾乎不供給任何生存的資源……
這在所有的文明當中,也算是極為炸裂的一種了。
從這些垃圾區的人口中能夠探聽到的消息並不是很多,但是結合自己已經知道的一些事情,商長殷也已經能夠有大致的推測。
那個率領著鋼鐵機械大軍去往他們的世界做出逼迫的將軍也好,又或者是這個實際的統治階級也好,要同他們展示的隻有表層的那一麵的歌舞升平,是【中心區】的繁花似錦,由科技改造並帶來的機械文明的全部優點。
而在此之下的,那些如同發膿潰爛的傷口一樣的不好的部分,則是被他們小心的隱藏起來,甚至連提都不提一句。
若是他們的世界接受了這個位麵,然後全部的國民都被歸類為“垃圾”,遣入垃圾區的話……
那都已經不是他們生活的如何的問題,而是他們在這樣的環境下,或許根本活不下來。
血肉之軀要如何同被改造過與機械結合的身體相提並論?哪怕是待宰的羔羊,都將比南國的國民更具有反抗的能力。
商長殷必須看看,在中心區之外,在被這個世界的統治階級所展示出來的那一張名片之下,這個世界的“本質”究竟是怎樣的。然後帶著這些最真實的信息去找南國的太子。
在得到關於這些問題的滿意的答複之前,他們的世界絕對不能夠接受這個位麵的進入與融合。
“……所以,在我看完所有我想要‘看到’的東西之前,我也不應該做出任何的與眾不同、會引起【中心區】的人注意的事情。”
按部就班的得到【角鬥場】的首位資格沒有問題,就當是垃圾區祖墳冒青煙出了個天才;可如果突然冒出一個以前從未有過任何在外的聲名,卻能夠輕而易舉的撂翻整個黑市的人……
這未免也有些太過於引人注目了。
他既然有自己周詳的打算,渡鴉便隻怏怏的重新在他的肩膀上趴了下去,看上去像是缺了水的植物一樣,看著有些蔫吧。
他恨恨的想,下次一定!
區區摸摸,他還不信自己爭取不到了!
而既然安撫好了渡鴉,商長殷便也按照原定的計劃那樣,由這些黑市的打手們安排著,前往了【角鬥場】。
角鬥場並非是一個單獨的建築物,而是隸屬於整個黑市的街道最儘頭那一座巨大的、數層高的大樓當中。
斑斕的、各色的燈光在大樓的玻璃表層上閃爍著,若是盯著看的久了,甚至會覺得眼前被晃的發花,一種頭暈目眩感湧了上來,一切都開始天旋地轉,仿佛下一秒便會站不穩直接栽倒。
渡鴉發出了“嘔嘔嘔”的叫聲:“這個燈光……怎麼回事!”
死之國是幽暗的,靜謐的。那裡沒有太陽,深沉厚重、暗紫近乎於黑的雲朵永遠遮蔽天幕,三角形、方形與圓形的三枚紫色的月亮交替出現在天空中。
在同樣是黑色的土地上,銀白色的光裸的樹乾像是從地麵朝著天空伸出的手,樹枝上散發出來的瑩白色的輝光能夠照亮周圍,但是並不過分的刺眼。
那是死之國當中為數不多的另外的色彩。
而現在,驟然被這種飽和度過高的霓虹燈給撞進眼睛裡,對於渡鴉來說還是有些太超過了。
他兜頭就鑽進了商長殷的袖子裡麵,並且看樣子一時半刻是不打算出來了。
商長殷捂了捂自己的袖口,隨後跟著進入了麵前的摩天大樓當中。
甫一進入,便能夠清楚的感受到不同。且不提驟然清新宜人起來了的空氣,單隻是眼前所見的內裡的建築,都已經和外麵的垃圾區拉開了巨大的差距。
那是與外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富麗堂皇,無論是金碧輝煌的高大的穹頂,還是從天花板上懸垂下來的水晶燈盞,亦或者是數層的交錯的走廊、牆壁上的那些彩繪與充滿藝術氣息的畫卷……無一不透露出奢華的氣息來。
這根本不像是能夠在垃圾場出現的建築,想來就算是在邊緣區,也少有能夠與之相媲美的。
——這更像是隻有中心區才有資格擁有的、供給那些高高在上的上等民所出入的名流貴所,就連腳下所踏著的地麵也是光可鑒人的鋥亮,映照著其上來來往往的人群。
“這位……”帶著商長殷過來的那人吞吞吐吐,一時半刻也找不到什麼能夠用來稱呼商長殷的方式,隻能夠含混不清的道,“請您同我來。”
這個人畢竟也是平日混在黑市裡麵討生活的,當下便帶著商長殷直接插隊去了角鬥場的報名處。
聽見有人到來的聲音,窗口內原本坐在那裡閒的剔指甲的女性抬起眼來,隨後“噗嗤”笑了一聲。
“孫奇。”女人轉動著明顯是機械的電子眼看著他們,“你這是做什麼?”
她的目光越過了被稱為“孫奇”的男人,落到了他身後的少年身上,隨後眼神閃了閃。
女子漫不經心的將自己的手放了下來,身子緩緩的坐正。她雙手交疊,撐著自己的下巴,朝著商長殷柔柔的露出一個笑來。
“哎呀,這是哪裡來的小少爺?”女子笑著問,“長的真好看。”
孫奇非常不自在的咳嗽了幾聲,覺得這可當真是無知者無畏,拔老虎的須也不過如此了:“莎羅娜,幫幫忙,給他報個名。”
“嗯?”莎羅娜幾乎要懷疑自己聽錯了,“報名?給誰?他嗎?角鬥場?”
莎羅娜睜大了自己那一雙電子眼,覺得她聽到了今天——不,應該是今年以來最荒誕的笑話。
她看了看商長殷的臉,細皮嫩肉。
又看了看商長殷掩在衣服下的身形與手臂,並不算是孔武有力。
電子眼悄然打開掃描,確定對方身上並沒有任何的電子改造與替換的痕跡……哪怕是在【中心區】的那些世家與財閥當中,這樣的孩子都是極為少見的存在。
讓這麼一個看起來就不諳世事的小少爺去參加角鬥場?
哪怕垃圾區的人良心早都已經喂了狗,而黑市的人更是這裡麵的個中翹楚,莎羅娜也不得不摸著自己所剩無幾的良心說,這實在是一個有些殘酷的提議。
她不覺得這個衣著華貴的少年能活下去,大概在第一關的時候就會被撕碎吧。
當然了,他長的很好看,周身的氣質也非常的高貴。所以,他的敵人大概並不會一個照麵就用大火力的武器將他轟的渣也不剩。
他們會選擇撕下他的四肢、剜去他的眼睛,看那一張臉上露出痛苦絕望的表情,口中發出讓人心神愉悅的可憐的慘叫和哭聲,並由此獲得無上的喜悅。
莎羅娜這樣想著,看著商長殷的目光都帶上了幾分憐憫。
如果那樣的話,還不如可就真的是生不如死了。
於是她難得生出了一些惻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