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這個請求可實在稱不上合理, 甚至還隱隱的帶了一些無法輕易用言語去表述和形容的荒謬感在其中。
已經是過於倒貼和送上門、以至於會讓人懷疑是不是有人提前把這一切都給安排好、就等著他來的意思在其中了。
夏安顯然也很快的意識到,自己的這一番行為怎麼看都怎麼透露出一股子的可疑來。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有些無措的抽動了一下手指,看起來像是想要解釋一些什麼, 可是話到嘴邊卻又憋不出半個字。
畢竟一直以來,夏安都不是什麼擅長交際的人設。在這一對兄妹當中,向來都是作為妹妹的阿廖莎負責對外的全部交際,而夏安則是充當那一個沉默的打手。
太難了,夏安想。
阿廖莎平日裡都是怎麼像是一隻小百靈鳥那樣, “嘰嘰喳喳”的可以和任何人搭話都不帶半點歇的呢?
他就根本做不到。
他努力著去嘗試了好幾次,最後終於還是用乾巴巴的語言, 讓商長殷對情況有了一些大致的了解。
夏安和阿廖莎都是從邊緣區來到垃圾區的。
曾經, 無論是夏安也好, 還是阿廖莎也好,都擁有著並不算低的資質。
直到某一天, 阿廖莎爆發了即便是以【矽基】現有的醫療技術,也很難將其根植的基因病。
她的身體開始迅速的灰敗了下去, 像是一朵開到了儘頭的花。有如血刺和荊棘一樣的紋路在她的皮膚上妖冶的伸展蔓延開來,就像是加附在她的身上的某種無形的枷鎖。
往日裡被寄予厚望的天之驕子隕落,即便是主家的大小姐, 也在瞬間失去了價值。基因病並不會摧毀她的資質,但是卻會讓阿廖莎沒有辦法承擔起很多的訓練——因為她隨時都有可能毫無征兆的暈倒。
且不說缺少了訓練之後所必然會帶來的、實力進度上的欠缺;即便是她能夠依靠更多的努力以及自身的天賦去彌補這一部分差距, 可如果這是在執行某些工作或者是任務當中的話,無疑會造成誰也不願意看到的一些局麵。
於是, 雖然並不曾言明,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情。
——阿廖莎,算是廢了。
B塔以及教學區自然並不會因為這樣的原因就放棄掉阿廖莎。她既然仍舊保有著自身的資質,那麼在阿廖莎18歲之前, 她都可以繼續停留在教學區當中,享有著那些醫療資源與教學資源。
這既是由機器和高度的智能化所管理的位麵,隻要尚且還在既定的規則所約束的範圍當中,無論是主塔還是分塔,都會嚴格的按照“規定”來行動。
阿廖莎擁有資質。年齡在18歲以內。滿足了這兩點,她便被視為是需要教學區培養和育成的對象,在基因病痊愈之前,將能夠一直接受免費的治療,而無需支付任何的代價。
這已然是極好的待遇了,並且不會勞煩到任何人。讓她就這樣留在B塔接受治療,原本應該是一件對所有人來說可以獲利的事情。
但是阿廖莎的家族顯然並不這樣想。
與其將這樣的一份資質就這樣浪費在營養液和儀器當中,還不如派上一些更實際的用處。
比如……
他們想要將阿廖莎從教學區接走,帶回家族當中,成為適宜的“母體”。
優秀的父體與母體結合,所誕育下來的後代將會更有可能繼承到父母雙方的資質,更可能被留在邊緣區。這是從生物學上完全合理,並且已經在漫長的時間當中被證實的事情。
而足夠多的、擁有相同的血脈的人彙聚在一起,就形成了“家族”,並且因此開始擁有了世代積累和擴大的產業、土地,財富……以及威權。
主塔雖然追求對全世界的絕對統治,但是也並非那種異常苛刻的人工智能。它隻會統籌大局、製定規則,而要輪到如何在規則的鐐銬當中起舞……想來沒有哪一個種族,能夠比人類更加的擅長。
正是因為有了一代又一代的繼承者,家族才能夠保有和擴大。所以對於每一個家族、,每一個財閥來說,擁有資質的孩子無疑都是最重要的。
而儘管阿廖莎罹患的是基因病,並且尚未找出能夠治愈的方法,但是問題究竟是出現在哪一段DNA上,卻是能夠被鎖定的。隻要進行一定的人工手段的乾預,就能夠將有問題的片段單獨拎出去,剩下的部分依舊可以被完美的使用和繼承。
這是有利於家族的決定,因為在此之前,阿廖莎原本便是家族當中最的造物。是經過多次的實驗和設計之後,才誘導分化,最後在母體著床的胚胎。
同時在出生之後,阿廖莎也的確表現出來了與設計胚胎的時候的預期所相符的天賦與能力。這一度讓她的家族歡欣鼓舞,認為他們已經發現了一條正確的道路。
隻要阿廖莎能夠正常的成長下去,在成年之後離開教學區前往A塔效力,為家族爭奪更多的政治上的話語權……那麼家族的躍升並非毫無希望!
然而基因病將一切都毀了。他們不得不承認,並非自然育成的基因和胚胎,終究還是容易出現問題。
這是連主塔都尚且沒有能夠解決的難題,他們卻妄想隻靠自己就在其上取得突破和進展,未免有些太過於異想天開。
但是阿廖莎的存在依舊可以被視為是一部分的試錯,至少那些已經被證明是安全無虞的部分可以被再一次的利用。
為了這樣的目的,家族開始積極的運作了起來。
在B塔管理教學區的規則當中,18歲以下的孩子都應該留在B塔,隻有在每年特定的時候才能夠被允許回到家中探望。
可現在,既然阿廖莎生病了,家族便向B塔提出申請,是否可以允許他們將阿廖莎接回家去照顧呢?
這似乎並沒有違反任何的規則,沒有哪一條要求在教學區當中的孩子必須同自己的父母親長完全的切斷關係。隻要家族每個季度都向B塔提供阿廖莎的身體數據,並且按照B塔發來的護理要求去照顧阿廖莎,那麼這一份保外就醫的申請倒也不是不能夠被同意。
【這一切都是在規則允許的範圍當中的。】
整個流程於是便都開始緊鑼密鼓的被敲定和執行,沒有人在意過阿廖莎的意願,也沒有人想過阿廖莎是否願意從此以後都作為隻能夠在家族當中活動的、一個優秀的“母體”那樣去生存。
但是阿廖莎自己在意。
她寧可得不到治療、寧可年紀輕輕的死去,也絕對不想要接受那樣的命運。
於是,在某一個夜黑風高的、無人在意的晚上,夏安帶著阿廖莎從B塔悄無聲息的離開。他們放棄了邊緣區的一切,衝入了垃圾區當中,並且就此隱藏了起來。
沒有誰想過,一個當時還隻有十二歲的男孩可以帶著一個十歲的女孩兒,不但能從B塔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離開,甚至還能夠真的躲開了家族和B塔在反應過來之後的圍追堵截,一路衝入垃圾區裡麵。
而在進入了垃圾區之後,就是真正的有如石牛入海,再也彆想追蹤到半分的蹤跡。
因為那裡原本就是被整個“世界”所放棄的、不受到任何關注的地方。
除非主塔親自插手來處理這件事情,否則的話,再想要從占據了這個位麵超過70%的垃圾區當中找到兩個小孩子,那簡直是比登天還難。
阿廖莎的基因病一直都在惡化,她的雙腿便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而喪失了行動的能力。而伴隨著時間的流逝,再加上垃圾區當中無法得到充足的、緩解和抑製基因病所必需的醫療資源,她的身體更是在每況愈下。
商長殷先前能夠看到的那些在少女的身上恣意蔓延的血荊棘紋路,就是基因病發作的最典型的特征。
“我能再看看那些紋路嗎?”商長殷問。
夏安對於他的這個請求感到有些奇怪,不過這畢竟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看兩眼更不會讓阿廖莎因此便少上幾塊兒肉,所以他在稍微的猶豫了一下後還是同意了。
他們進入了阿廖莎的臥室當中。甚至都不需要掀開蓋在少女身上的被子,單單隻是看露被褥外麵的手臂、脖頸和臉頰,就已經能夠觀察到那些紋路……以及,某種過於微妙的眼熟感。
商長殷沉默了一下,從自己的袖子當中把渡鴉掏了出來。
“你看看。”他小聲問,“那天在大兄身上看到的,是不是也是這種圖案?”
因為有夏安在的緣故,所以渡鴉仍舊隻是“嘎嘎”叫了兩聲,權當自己隻是一隻普通的凡鳥。
但是他的確通過自己和商長殷之間的契約的聯係,向他傳遞去了肯定的信息。
“是麼……”商長殷低頭注視著阿廖莎,隻是那目光卻更像是在透過她,看另外的什麼人。
“那這樣可就太有意思了。”商長殷自言自語,“我的大兄,為什麼會在高等位麵當中爆發了基因病?”
按照夏安方才所說的來看,基因病的初期,甚至並不會出現這些在身上蔓延的紋路,也正是因為如此,往往都會被人給直接忽略過去;而從中期開始,血色的紋路便會隨著病症的加重顯現,在每一次病症爆發的時候浮現於體表。
病情越嚴重,會在身體上占據的麵積也就越多、越大。這圖案的起始點都立足於胸口,接著便宛若一株真正的、紮入了心臟當中並且飽吸了血液的荊棘樹那樣,開始朝著四肢五臟衍伸。
當已經能夠在脖頸和臉側都看到的時候,就已經是到了非常嚴重的程度了。如果血之棘徹底的覆蓋了所有的皮膚,那麼也就代表著已經病入膏肓,無論誰來都無力回天。
可這樣一想,事情無疑就變的非常有趣了。
太子商長庚生於南國,長於南國,是最土著不過的南國人,甚至比起商長殷這個殼對芯不對的還要來的更為原裝。
那麼為什麼,他的大兄的身上會出現基因病的晚期症狀?
商長殷的心頭難免有很多陰暗的想法,比如是否有人在用商長庚做實驗,直接上手改造了他的基因。
夏安卻覺得這種想法未免有些太過於異想天開。
“主塔不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的。”他說,“所有的這些實驗,都不可能繞開儀器和網絡。而隻要同這些沾染上關係,那麼就必然暴露在主塔的視線之下。”
“主塔【注視】著一切。”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重複這樣的話。
無論是尊敬還是畏懼,憎惡還是崇拜,那一座高攀雲端的紅晶尖塔是【矽基】絕對的主導者,是誰也翻不過去的【天空】。
總而言之,阿廖莎如今的情況已經不容樂觀,夏安無法坐視她的身體繼續衰敗下去,終究還是決定要離開垃圾區,去往邊緣區當中,以期尋找能夠起到效用的藥和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