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秋去冬來,盼了許久的紅梅終於一樹樹淩寒而開,配上枝條覆蓋的白雪,說不出的養眼。
上房的窗戶半敞開,一個身穿海棠紅鬥篷的美人,滿心歡喜地坐在擺了丹青顏料的書桌邊,她一手執筆,一手提袖子,將窗外的白白紅紅隨手一畫,便是一片逼真的傲雪紅梅。
仿佛將院子裡的移栽到了畫布上。
這畫技相當了得!
一旁侍奉的小丫鬟翠竹見了,先是滿臉驚歎,隨後不知想到了什麼,笑容逐漸被憂愁取代。
哎,她家主子乃新帝還是四皇子時的發妻,男人登基為帝後,主子卻被撩在這偏僻的京郊彆院,彆說皇後了連個妃子的位份都沒撈著,與打入冷宮無異。反倒是主子的死對頭,那個臭不要臉的狐媚子堂姐,春風得意地進宮成了貴妃,據說這大半年盛寵得緊!
這便算了,隻要他們不來打攪,日子雖說冷清些倒也能過。
偏生貴妃不是個省油的燈,近日皇帝往昌平狩獵不在京,貴妃竟趁機宣主子進宮,擺明是場鴻門宴!
來接的金吾衛都黑壓壓堵在大門口了,而主子卻還有閒心在這作什麼畫,翠竹都快急死了。
“郡主,要不咱們翻牆跑吧?先尋個地方躲避一陣,等皇上回京就好了。”
皇上?
裴海棠嘲弄地停筆,皇上歸來真的會好嗎?將她困在這自生自滅的難道不是皇上?
困了近一年,皇上從未踏足看過她,若非摸透了他的心思,貴妃再得寵也是不敢大張旗鼓宣她這個原配發妻進宮挑釁的。
裴海棠知道小丫鬟在替自己著急,可該來的避不開,她和貴妃之間的清算是遲早的事兒。
“我進宮會會她便是。”
裴海棠一身傲骨無所畏懼,她一邊輕飄飄地說,一邊慢慢悠悠地在畫布上添了三個人,爹娘抱著年幼乖巧的她,一家三口圍坐在紅梅樹下吃果子。
翠竹見了,又是鼻頭一酸。
她家小郡主少時是多麼幸福啊,一出娘胎便風光無限,父親是手握重兵的鎮國大將軍,母親是當朝長公主,更有皇帝舅舅把主子當心肝寶貝疼,甚至給還是嬰兒的小主子定下了太子這門好親事。
可以說,放眼整個大召國,再也尋不出比她家小主子更金貴的世家女了!
可人倒黴起來,喝水都塞牙縫!
沒幾年,父親戰死沙場,母親跟著殉情,十二歲的裴海棠一夜之間成了孤女,幸蒙皇帝舅舅垂憐,接她進宮嬌養在膝下,也幸好太子未婚夫一如既往地疼愛她。
居住在宮裡的幾年,太子哥哥當真待她極好。
白日,勤政的太子哥哥依然會儘可能地擠出空閒,陪她逛逛禦花園、散散心;晚上,一對小未婚夫妻兒或是吟詩賞月,或是在月光下你彈琴我起舞,可謂嘗儘了話本子上的風花雪月之甜蜜。
及笄後,婚期臨近。
不想,四皇子突然闖進她的生命裡。
四皇子是皇族裡的異類,他受犯婦母妃牽累,尚在繈褓中就被遠遠丟去了昌平行宮,靠幾個太監拉扯長大,期間從未得父皇召見過。直長到二十歲,該舉行弱冠之禮了,四皇子才得以奉詔回京。
這是他二十年來頭一次麵見父皇。
還被冷冰冰勒令弱冠宴一過就返回昌平行宮,不許逗留。
四皇子的不受待見可見一斑。
那一夜的弱冠宴上,皇上一走,甚至沒有皇親國戚樂意敬酒,裴海棠見四皇子可憐,好心敬他一杯,不想,一杯果子酒下肚就暈了過去,再睜眼,人已到了四皇子床上。
兩人均衣裳不整。
還被人捉“奸”在床。
隨後,宮裡流言四起,失了清白的裴海棠從此無緣太子,被迫架上花轎,改嫁處心積慮借她留京的四皇子。
心高氣傲的小郡主委屈哭了。
婚後,她能給四皇子好臉色?
笑話!瞪眼、譏諷、睡地板是家常便飯,尤其得知,四皇子心頭早裝了個白月光,是她的死對頭堂姐,故而小郡主越發看他不順眼,甚至屢次鞭子抽破他肌膚。
誰能想,遭她施虐過的四皇子竟是個深藏不露的狠厲角色,一邊假意好欺負任她擺布,一邊短短幾年就暗地裡收攏她爹爹曾經的部下,最終幾十萬裴家軍在大召國掀起血雨腥風,“誅太子、斬大將、滅朝臣”,更有令人發指的“血腥屠城”。
一躍成為血腥帝王。
成為人人談之色變的暴君。
“快起駕吧,遲了,惹出貴妃娘娘的火來,怕是有您苦頭吃。”
陰陽怪氣的聲音,將裴海棠從回憶裡拽出來,她扭頭一看,奉旨押她進宮的金吾衛中郎將堵在房門口,眉眼裡泄出催促和不耐煩,腰間冷粼粼的佩刀也在向她示威。
是了,陛下殘暴不仁,卻唯獨對貴妃情有獨鐘、百般溫柔,這些金吾衛高級將領全是人精,自然也站隊貴妃來逼迫她。
最後戀戀不舍地看眼畫布上溫馨的一家三口,裴海棠輕輕卷起畫卷收進畫缸,然後拾掇一番,坐上馬車進城。
~
半個時辰後,抵達皇宮。
“裴小姐,這邊走。”
多諷刺,裴海棠作為新帝原配發妻,在貴妃的宮女口中竟隻得了個“裴小姐”的稱呼。
“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
一個宮苑裡正在執行庭杖,十幾個小宮女齊刷刷趴伏在板凳上,下半身打得血肉模糊,慘叫連連。
路過的裴海棠辨認出,居然全是曾伺候她的小丫鬟。
“住手,你們給我住手!”
裴海棠惱得血液上湧,站在宮苑門口厲聲嗬斥,院子裡該死的太監卻充耳不聞,甚至故意擰著乾,“劈裡叭啦”,下手越發沒了人性,三兩下斷氣了好幾個。
“混蛋!”
裴海棠忍不了自己的丫鬟受這份罪,衝過去搶下他們手中行刑的板子,就狠狠擲在他們腳下。
“哎喲,裴小姐呀,奴才們是奉命行事,貴妃娘娘不赦免,咱們當奴才的也不敢停啊。要不您去勸勸貴妃,亦或是,直接去昌平狩獵場討道聖旨來?”
為首的太監這話可就紮心了。
裴海棠斜瞪他一眼,認出他是貴妃身邊巧舌如簧的大太監。
“怎麼,這就不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