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亦棠有一瞬間鼻尖發酸,她扭過頭去忍住快要洶湧而出的眼淚。
和前世一般,謝玉照輕而易舉地答應了她的要求。
前世這時,薑亦棠其實對謝玉照的話半信半疑,她總覺得謝玉照答應得太輕易了,隻不過敷衍說辭,並不誠懇,但是後來,謝玉照用實際行動證明,他答應下來的事從未食言。
他是除了姨娘和青粟外,這世間唯一對她好的人。
可在他後來落難時,她卻貪生怕死地拋下他,連去見他一麵都不敢。
薑亦棠說不清她對謝玉照是什麼情緒,她艱難地壓抑住情緒,深呼吸了好久,將食盒中的膳食都端出來,簡單的三菜一湯,還有一碗米粥,全部都涼了。
眼前的謝玉照微閉眼,呼吸虛弱,仿佛下一刻就會不省人事。
讓薑亦棠看著都覺得害怕,她見慣了謝玉照得體讓人人敬重的樣子,早就忘記他曾有過這般弱勢的時候。
薑亦棠不敢耽誤,也不敢給謝玉照吃冷食,她快速地說:
“謝玉照,你彆睡啊,我去熱粥,很快就回來。”
她看都未看那些菜色一眼,端起米粥放進食盒中,在離開前,她再三叮囑:“謝玉照,你不要睡,等我回來。”
薑亦棠沒有管門口的油紙傘,她跑得很快,這裡安靜,又有天花的威懾,根本沒有人敢靠近。
薑亦棠回到頌桉苑時,青粟和冬兒都驚得睜大了雙眼:
“姑娘,您這是乾嘛去了!怎麼弄得這麼狼狽?!”
青粟下意識道:“您又碰到二姑娘了?”
冬兒聽見這話,縮了縮頭,不敢妄言。
薑亦棠沒回答她們的問題,見二人要上前,立刻道:“不要靠近我!”
青粟和冬兒都停了下來,不解地看向她。
薑亦棠將食盒遠遠地放在地上,啞聲道:
“把裡麵的米粥熱了。”
冬兒看著那個食盒,陡然意識到了什麼,聲音都在發抖:“姑、姑娘,您去了嵩榕院?”
青粟不敢置信地看向薑亦棠。
薑亦棠沒有否認。
青粟急死了,口不擇言道:“姑娘,您瘋了!”
“那可是——”
她聲音戛然而止,又很快上前拉住薑亦棠,不顧薑亦棠的躲閃,語速飛快道:
“奴婢去打熱水,姑娘快洗洗,會沒事的!”
薑亦棠握住青粟的手,打斷她的話:“青粟,去熱粥。”
頌桉苑中陡然一靜。
冬兒沉默地看著眼前一幕,青粟皺緊了眉頭,她都快氣哭了:
“姑娘還要去?”
那可是嵩榕院,府中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她家姑娘是傻子嗎,非要湊上去做什麼!
薑亦棠沉悶地垂下頭。
青粟見不得她這樣,她算是陪著薑亦棠長大的,年幼受過宋姨娘的恩情,說句冒犯的話,她一直把姑娘當成親妹妹看待。
姑娘很少固執一件事。
她會像現在這樣,一定有她的理由。
青粟跺了跺腳,妥協道:
“姑娘先去洗漱,換身乾淨的衣裳,奴婢去熱粥。”
薑亦棠這才輕聲:“好。”
隨即,她看向冬兒,低聲吩咐:
“這些時日,你打掃完院子就回房休息,不要靠近寢室。”
冬兒本來還有點遲疑,聽見這話,莫名有些羞愧,她忽然說:“姑娘洪福在身,一定不會出事的,奴婢相信姑娘,奴婢會照顧好院子,姑娘有什麼事都可以吩咐奴婢。”
冬兒年幼時就被賣進了府中,她被分到頌桉苑,日子過得鬆快清淨,姑娘也一直善待她,她不敢去嵩榕院,但替姑娘做點力所能及的事還是可以的。
薑亦棠啞聲。
冬兒送來熱水,薑亦棠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帶著熱好的粥和乾淨的錦帛趕去了嵩榕院。
她沒讓冬兒或者青粟跟著。
她想要替自己賭出一條路,沒必要讓旁人跟著冒險。
薑亦棠的動作再快,等回到嵩榕院時,天色也早都暗了下來,那根蠟燭也快要燃儘。
薑亦棠重新點亮一根蠟燭。
現在才七月,哪怕落雨也不會覺得冷,甚至有點悶熱。
隻是謝玉照身染天花,需要門窗緊閉,不僅如此,謝玉照身上還蓋著厚重的棉被。
薑亦棠將食盒放下,輕步走近,等看清謝玉照的模樣時,頗有不忍地移開視線。
前世這時,薑亦棠此前不曾見過謝玉照,但也聽說過謝玉照,他生得儀表堂堂,哪怕再不喜他的人,也都不得不說他生了一張清雋儒雅的臉,引得京城無數女子芳心暗動。
薑亦棠也見過謝玉照痊愈後的模樣,他生得很像已故的皇後娘娘,據說當年聖上還是太子時,就對皇後娘娘一見鐘情,然後求娶為妻,遙想可知皇後娘娘貌美,亦可想得到謝玉照容貌,他五官深邃,膚色潔白無瑕。
薑亦棠永遠都記得曾經見過的一幕,謝玉照背光立在書房門口,身形如鬆,宛若一塊冷玉,稍抬眼,目光清淡冷冽,讓人不自覺避開和他對視。
但現在的謝玉照,他躺在床上,呼吸虛弱,臉色慘白無色,脖頸處起了一片片的紅疹,延綿不斷地埋進了衣襟中,讓人不敢想象他的衣服是何景象,他衣袖處露出的那一截手腕似乎還起了膿腫,叫人不忍直視。
薑亦棠見他閉著眼,心中一緊,她慌亂地上前:
“謝玉照!”
直到床榻上的人眼皮稍動,薑亦棠才意識到自己關心則亂,她心下稍安,聲音低了下來:
“我帶了熱粥和熱水,我扶你起來。”
謝玉照隻是抬眼看她,沒有說話,但薑亦棠知道,他是同意了。
薑亦棠知道自己其實很笨,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能猜到謝玉照的想法。
有時薑亦棠都覺得,其實不是她猜到了謝玉照的想法,而是謝玉照從來沒有拒絕過她。
薑亦棠確認門窗都關好後,將謝玉照身上的棉被掀開,艱難地把謝玉照扶起來,等謝玉照靠著枕頭坐好後,薑亦棠累得臉頰漲紅,她稍稍喘著氣,不停地平複著氣息。
她忘了,她現在才年過十三,平日中窩在院子中,力氣小得可憐。
謝玉照自幼學習六藝,騎馬射箭不在話下,可力戰兩名禁軍,其身板哪是薑亦棠說扶動就能扶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