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時,琳琅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側簾,看似跟廖夫人說話,卻意味深長:“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在年幼之時,可以是龜,是獸,是鳥,可待成年時,必定要褪去原來的軀殼,幻化成飛龍。廖夫子是遵從母願,在這政局不穩的世道過田園牧歌的生活,還是遵從體內的龍血,成就一番偉業,不是您能替他決定的,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此時,在那一側簾子之後,正站著一個高大偉岸的男子,將楚琳琅和母親的話真真切切都聽在了耳中。
待楚琳琅送走了廖夫人之後,她回身走到了簾子後,看著神情怔怔,似乎緩不過神來的廖靜軒道:“方才的話,你都聽見了。你也該知司徒晟約你來此的目的了吧?”
一夕之間,突然發現自己的身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連父母也不是親生的了。
換成任何人都難以接受。
廖靜軒這些日子以來,遭受的挫敗,接連而至,還真應了那句“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苦其心誌。”。
他從母親的嘴裡聽到,原來自己就是陛下找尋多時的三皇子,竟然好半會都不說話。
最後他道:“司徒晟在十日前派人用紙條將我約出,又將我支出京城,就是怕父親和母親回來尋我吧?”
依著他們的性子,因為楊毅知道了他身世的緣故,一定要帶著他遠遁。
想到這,他又問:“司徒晟呢?我不信那監獄真能困住他,他為何不親自來見我,告知我的身世?”
楚琳琅想了想,毫無修飾,老實回答:“我猜,他是怕你揍他。”
彆的不說,光是憑著他明知那穀有金是假的,卻不告知,害得陶雅姝和廖靜軒上演的生離死彆,就足能換得廖夫子的兩記老拳了。
不過楚琳琅知道,司徒晟明知道這樣會惹惱廖靜軒,也依然會這麼做。
一個生來隨遇而安,淡薄名利的人,若不經受權勢的壓迫,體會愛而不得之苦,怎麼能有逐利登上權力之頂的心思?
這些陷阱雖然不是司徒晟刻意安排,卻是司徒晟有意讓廖靜軒儘數體會其中的酸苦的。
聰慧如廖夫子,現在也一定想通了這一點。
所以司徒晟避走鋒芒,便將這告知真相的差事,交給了和稀泥的高手楚琳琅。
而楚琳琅此時義正言辭地表示,不光夫子想揍司徒晟,其實她也想揍一揍那個心思深沉的家夥。
畢竟他也將自己瞞得嚴嚴實實。
可是在揍人解恨之前,卻不能不麵對眼前這個事實——若是夫子不肯與陛下相認,那麼獨守三皇子府的陶雅姝該如何花開花謝?
當躲在監牢裡清淨的司徒大人終於來到楚琳琅的院子裡時,楚琳琅忍不住挑眉上下打量他:“哪來的騙子?又想到我府上打秋風?”
司徒晟伸手抱住了她:“怎麼,還在生氣?”
楚琳琅當然生氣,雖然她也知司徒晟的用意。不告知她,她就不必在替他保守秘密,和好友陶雅姝的痛苦間兩難。
可是如此操弄人心,如何叫人生喜?
司徒晟也知道楚琳琅惱火的緣故,隻是再來一次,他也是得這麼做。
陛下老邁,而他手中的幾個兒子都不堪用。若是像太子這般雞腸狗肚之人登上皇權寶座,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天下蒼生都是一場浩劫。
而廖靜軒若是能回歸本位,便給皇權繼承又增添了一抹可能。
可是依著廖靜軒那種豁達淡薄的性子,若不逼一逼他,很難讓他生出逐利之心。
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就是不知道廖靜軒肯不肯麵對自己的真正身份,走到人前。
楚琳琅也微微歎了一口氣。這個決定,也隻有廖夫子一人來定,誰也逼迫不得他。
而此時京城蔓延著各種謠言。有人在傳那個大鬨皇宮的人,其實就是陛下失散多年的兒子。
隻是此人頑劣不堪,陛下有些不想認。
還有人在傳,司徒晟這次辦砸了差事,雖然被陛下免了牢獄之罪,卻應該會永失聖寵。
而他們並不知,就在謠言紛傳的時候,陛下卻不帶宮妃,隻帶了近身侍衛,又前往了行宮。
在行宮裡,陛下再次見到了那個在殿試時,被他嫌棄,容貌不整的廖靜軒。
看著他滿臉濃密的胡須,老皇帝半響沉默,轉頭問司徒晟:“你……這次沒有搞錯?難道朕要尋之人,就曾站在朕的眼前?”
相貌英俊,而不知為何一側麵頰青腫的司徒晟,鎮定回道:“應該不會有錯,隻是他是不是三皇子,還需殿下自己明鑒!”
老皇帝起身來到跪下的廖靜軒麵前。低頭審視,先是看向了他的耳後。
若是真的小三,這裡應該跟他一樣,有一顆不起眼的痣才對。這一點,陛下並沒有讓人記錄卷宗,算是他留的後手,免得被人造假,假冒皇嗣。
而廖靜軒的耳後,赫然正有一顆黑痣。
陛下的心頓時激動了起來,他顫聲道:“你能不能刮掉胡子,讓朕看一看!”
廖靜軒如今也明白了父親讓他蓄胡銘誌的真正用意,倒是很乾脆地點了點頭,由著一旁的小太監服侍,將滿臉的大胡子剃掉。
當胡子紛紛落下時,廖靜軒終於露出了真容。
在一旁的司徒晟才明白,為何廖中昌讓他蓄胡——眼前的男人,跟大晉陛下的樣貌非常像,就連陛下身邊的老太監都驚訝得合不攏嘴,低低跟陛下道:“和陛下您年輕的時候真像啊!”
老皇帝再也止不住眼前的激動,走過去一把抱住了失而複得的愛子。
他長得跟自己一樣,可是眉眼之間,卻很明顯有著方良娣的神韻。
這的確是他跟心愛女人共同孕育的孩子!
看著抱住廖靜軒失聲痛哭的陛下,司徒晟識趣退下,讓父子享受團圓時光。
隻是出來時,他忍不住摸了摸臉,還是忍不住有些抽痛。
廖靜軒這也是下了死氣力,打他打得這麼重。
當時楚琳琅也在場,還心疼地衝著廖靜軒嚷嚷:“快打彆處,可彆打臉!哎呀,司徒大人,您不還手嗎?現在不還手,等到以後,他可就是你打不起的人了!”
怎麼看都是一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樣子。
可是不管怎樣,廖靜軒肯麵對自己的真正身份,他這一頓打也沒有白挨。
廖靜軒在相認之前,已經將他的養父母送走,免得受到陛下遷怒。不過如何說服陛下不記仇,就看廖靜軒自己的本事了。
司徒晟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卻發現一旁走出來的老太監盛海也在望天,看到他時,老太監還嘿嘿一笑,自言自語道:“這天兒……似乎是要變一變了……”
三皇子歸府時,恰逢入夜。
寂靜了許久的三皇子府,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門庭熱鬨過,眾人都在忙著迎接歸府的三皇子。
可是府中的女主人陶雅姝,卻從始至終素白著一張臉。
她知道宮中的變故,更知道那位宮裡的“三皇子”有多麼不堪。就不明白,為何陛下會讓三皇子歸位,難道是打算將他公之於眾?
當腳步聲響起,似乎有什麼人入她的房時,陶雅姝一臉麻木地低頭跪下,看著眼前的一雙繡著蛟龍的靴。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在她的衣袖裡藏了一把剪刀。
若是被這男人逼迫著侍寢,那她寧可血濺當場,也絕不叫男人臟汙了她。
就在這時,男人似乎彎腰伸手要攙扶起她時,陶雅姝再也抵不住心裡的惡心,突然揮手,避開了他的攙扶。
而就在這功夫,她倉皇拔出了剪子,卻在抬頭時愣住了。
眼前的男子,並非那日宮中見到的油膩男人啊!
隻見,他身材高大,五官深邃,濃眉闊眼,一看就是個長得富貴大氣的男子,隱隱跟陛下有著七八分的相似……
陶雅姝有些看直了眼,不明白自己的麵前為何會出現個如此年輕的“陛下”。
就是趁著她恍惚的功夫,那男人已經奪下了她手裡的剪刀,有些刻意壓低了聲音問道:“怎麼?王妃不歡迎本王歸府嗎?”
這聲音微微有些熟悉,世間竟然還有與他如此相似的說話聲,陶雅姝片刻的恍惚後,淒楚一笑,重新跪在了地上,對著這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三皇子道:“臣妾有病,容不得男子近身,還請三殿下恕罪!”
那三殿下聽了自己的王妃得了如此怪病,卻忍不住嘲諷一笑,淡淡道:“就算本王能給王妃錦衣玉食的用度,不叫你跟個工部小官過窮苦的日子,王妃也不願嗎?我怎麼記得你以前沒有這個毛病,似乎並不是任何男人都近不得身啊?”
陶雅姝聽了這話,猛然抬頭,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偉岸昂揚的男子,終於在他的眉眼裡,找到了熟悉的痕跡。
她猛然倒吸一口冷氣,有些不明白,剃了胡子的廖夫子為何會出現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