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琳琅低頭誠懇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若肯賞賜,他自當欣然接受。更何況種田過日子也沒什麼不好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著田地裡的秧苗一點點長大,可比操心國事要悠閒多了。司徒大人常常跟我提起他與寡母李氏一起種田養家的日子,他從政為官,就是想讓更多的百姓有太平安穩的日子,有田可種,有個能像秧苗般,不斷冒尖尖的盼頭。若是為官碌碌無為,倒真不如回家種地去。”
其實這樣的話,皇帝也從司徒晟的嘴裡聽過。那時他在朝中名聲狼藉,被削了織田的官員像瘋狗一般彈劾他。
那時他也曾問過司徒晟是否後悔捅了這甩不掉的馬蜂窩。
可是那青年卻坦蕩著眼眸,很是淡然道:“隻要臣與陛下是同等心願,那些彈劾何懼之有?”
想到這,陛下微微歎了口氣。
這個青年,氣質為人,與他的祖父太像了。
那種昂揚坦蕩的氣質,叫人不能不生出歡喜。
想到這,陛下轉頭在看向楚琳琅。
像司徒晟這等人才,卻選了個下堂女子為妻,實在是讓人出乎意料。不過這個楚娘子,除了出身低微,有過婚史的短處以外,卻再挑不出什麼不足了。
皇帝聽複命的太監說了,這個新梅宜人,一個繡花鞋便阻了司徒晟飲毒酒的事跡。
危機關頭,不肯獨去,的確是個可以攜手終身的女人。
司徒晟有成家的心思也好,有了牽絆,才會有所顧忌。
想到這,他倒是打消了讓楚琳琅去和親的念頭,隻是揮手讓楚琳琅退下,又宣了三皇子入殿。
楚琳琅不好在宮門前等三皇子,就先回了三皇子府等消息。
陶雅姝也回來了。她這番去陶家,其實也是三皇子的授意。
畢竟司徒晟當初在朝中得罪的人太多,此番突然落獄,必定有人落井下石。
而隻要穩住了陶家,讓陶公出麵,就可以壓製一下群臣的彈劾,不在朝堂上掀起浪潮。
當然,這也是劉翼這個新任太子給陶家一個表態的機會。
陶家人究竟願不願意與廢太子切割關係,就全看陶家這次的表現了。
陶公為人老道,自然明白太子的用意。既然新太子有心保下司徒晟,他自然要識趣,不會在這個節骨眼落井下石。
隻是兒子陶海盛卻當初不知聽了從廟庵返家的陶慧茹什麼話,又受了一群與司徒晟有仇的臣子挑唆,居然擬寫了一封奏折,彈劾司徒晟隱瞞身世,欺世盜名,心懷不軌的奏折,想要聯合幾位臣子去彈劾司徒晟。
若不是孫女陶雅姝及時發現並且阻止,這奏折遞上去,就是與新太子分庭抗禮啊!
氣得陶國公再也擺不出慈父的姿態,隻讓家仆掌了家法。將兒子一頓打之後,讓跪在祠堂,好好反省一下被人擺弄的愚蠢。
至於陶慧茹,雖然在太子逼宮的時候,她得以返回陶家。可是太子被扣的時候,她早就得了風聲,帶著兒子一起不知所蹤了。
楚琳琅聽陶雅姝說完了她在陶家的遭遇,心情還是舒展不起來。
君心難測,雖然她入宮時,看著陛下的樣子似乎有所鬆動,可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老皇帝心裡揣著的是善,還是惡。
就在臨近傍晚的時候,三皇子的馬車終於回轉到皇子府門。
楚琳琅連忙跟陶雅姝一起迎了出去,當看到三皇子身後那個高大的背影時,楚琳琅隻覺得眼眶發酸,雙腿微微發軟,若不是一旁丫鬟的攙扶,就要跪在地上了。
司徒晟快走了兩步,一把抱住了她,有些百味雜陳地低聲道:“琳琅,我回來了!”
楚琳琅緊緊抱住了他的身體,直到他安全的這一刻,堆積幾日的不安才終於能宣泄出來,埋在他的懷裡儘情大哭。
司徒晟心疼地抱著她,任著她哭了一會,才哄道:“快彆哭了,仔細你肚子裡的寶寶受不住。”
在一旁的陶雅姝卻嚇了一跳,低聲道:“楚娘子,你……有了?”
看楚琳琅淚眼婆娑的點頭,陶雅姝簡直要歡喜雀躍起來了。楚娘子一直不能懷孕,難道是她苦命的前半生感動了上天,竟然有此善果?
她也知道不該打擾司徒晟和楚琳琅的團聚,便是恭喜他們之後,便讓他們先行離開了。
司徒晟帶著琳琅回了自己的府宅。
為了避嫌,司徒晟遷入這個府宅後,琳琅便再也沒有登門過。
府宅裡雖然有些仆役,可是他的臥室卻還是單身漢子的光景亂糟糟的。
楚琳琅下意識地想要整理一下,卻被司徒晟一把抱起,安置在了床榻上:“你累了這麼久,趕緊休息,想要吃什麼,我讓廚房給你做。”
琳琅聽話地躺在被子裡,想想道:“我想吃你做的蓮藕小炒,還有香糟肉餅。”
司徒晟很會做江口的小菜,現在她想想都流口水。
這幾日來,她都不能安心吃飯,現在一下子就餓得慌了。
司徒晟點了點頭,起身便去了廚房。
他落獄的消息傳得滿京城都是,隻短短幾日的功夫,府裡的下人們居然領工錢走了大半。
所以廚房裡連個正經廚娘都沒有。好在他自己向來親力親為,以前未入仕途的時候,也經常給養母做菜。洗菜備料,倒是很是利索。
當琳琅點的兩樣菜肴擺上桌子的時候,兩人端起飯碗,終於可以心安香甜地吃飯了。
當琳琅問起陛下為何會這麼痛快地放人時,司徒晟道:“你這通折騰,讓皇帝騎虎難下。我就算不小心自己病死在獄中,都會讓他落得晚年暴虐,殘害忠臣所托孤兒的罵名。劉翼跟陛下說了,他們劉家到底是欠了楊巡將軍還不清的債。既然楊巡將軍當年戰敗事出有因,甚至跟前太子都脫不開乾係,那麼陛下就不可一錯再錯。雖然天子恩賞責罰,做臣子的都應甘之如飴。可有時天子認錯,並非折辱聖明,而是更會叫史書後人刮目相看。隻是這一點,尋常人很難做到罷了。”
劉翼跟他老子說話,向來都是講史夫子的口吻,就事論事,不知奉承分寸。
可是這直白的話,卻入了陛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