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心裡冒粉紅泡泡。
煲了好久葉子粥,珠珠才戀戀不舍放下葉子,在床上美滋滋翻了兩個滾,就聽見外麵魅女的驚呼。
珠珠一皺眉,爬起來披上外衣往外走,推開門,就看見階上跪著一身是血的少年。
是魔族的小長公子肅。
他重重磕頭,額頭都是血,仰頭看她,眼眶濕紅,嘶啞說:“大君,求您,您能不能…救救我的母妃。”
珠珠皺起眉,大步沿階往下,拍一下少年的肩膀:“起來。”
小孩通紅的眼睛望著她,嘴唇蒼白皸裂,他抹一把眼淚,起身趔趄追在她身後。
珠珠先去後宮,路過遠遠就聽一片哭聲,放眼一片狼藉,到處是抓捕著貴妃宮中宮人的禁軍。
珠珠轉頭去了前廷,魔帝仰倚在榻枕,閉著眼睛假寐,幾個美人正跪坐在旁邊打扇,見她進來,連忙起身跪到地上行禮。
珠珠問魔帝:“你又發什麼瘋,乾嘛突然抓貴妃。”
聽見聲音,魔帝睜開眼,看向她,布滿腥厲血絲的眼瞳柔和下來。
“你來了。”魔帝半撐起身,拍拍身邊:“來坐。”
珠珠懶得廢話,說:“先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抓貴妃。”
“你何必管她死活。”魔帝道:“我重新拷問了南域幾個人,從元蒼的私庫裡新找出
一些東西(),
?(),
是三千年前你和他決裂前夕,貴妃寫給你。”
這是什麼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珠珠自己都快忘了。
“她包藏禍心,寫你我的舊情,名為幫忙,實則故意讓元蒼發現,火上澆油,想讓他盛怒殺你,借元蒼之手解決你。”
魔帝說著,眼露怒意,冷喝:“那時我在閉關,一直沒發覺,今日才處置了她,容那賤人活到如今,她暗害你,早千刀萬剮也不足惜。”
珠珠聽得簡直要笑出來。
當年第一個坑她的是誰,可就是他燕煜自己!他現在居然在這裡義正詞嚴殺這個殺哪個,美名其曰為她出氣,那他怎麼不先給自己一抹脖子。
無論是天帝天後、瓊犀、還是貴妃婉秀,她從來不是自己不能殺,她隻是沒有強烈的憤恨、也就沒有必須把人殺了的動力。
沒有必報的血海深仇,就不必把殺人當成目的,殺人也就隻是一種手段,
如果可以借此得到更大的利益、當然值得殺人,但如果沒有,那麼光是強權帶來的永世恐懼已經足夠讓他們戰戰兢兢晝夜難安,她也並不屑於屠戮這些早已卑躬屈膝無力反抗的弱者,這是從小爹娘教她為王的胸懷和氣度。
珠珠不知道魔帝是變了、還是因為大權在握終於暴露本性了,他已經不是為了奪取利益殺人,而是憑借喜惡肆意無度地屠戮弱者。
“朕為你出氣。”魔帝道:“朕欠你的,朕都會一一補償你,千倍百倍補償你,珠珠。”
魔帝說著話,眼眸緊緊盯凝著她,像期待她的反應,仿佛認為她會感動。
珠珠隻覺得可笑。
無論貴妃對她怎樣,對魔帝從來是忠心耿耿溫柔體貼,一個對服侍自己多年為自己撫養子嗣的妃妾都沒有半點溫情、隨手當工具拿來討好彆的女人的人,如此冷血涼薄的人,怎麼會讓人覺得感動。
她隻覺得更惡心厭煩。
珠珠看了看跪在身邊的少年,說:“我不用你瞎管我的事,你留下她的命。”
魔帝沒看見她任何的動容,眼底倏然浮現血絲,呈現崢嶸的怒意,冷笑:“晚了。”
宮人低著頭,謙恐端上來一個托盤,上麵一顆如剔透琉璃的珠子,剛剛擦乾血跡,纖塵不染,晶瑩美麗。
是琉璃珠。
旁邊跪著的小長公子全身晃了晃,眼眶瞬間紅透,低下頭。
珠珠的心情冰冷了個徹底。
她拿回琉璃珠,說:“這孩子跟著我。”
魔帝沒想她竟如此反應,刹時厲怒:“你就想說這個。”
珠珠一句話也懶得和他說,拽起少年轉身就走。
“蘇珍珠!”
她聽見身後魔帝猝然嘶厲的聲音。
“當年我盜你的琉璃珠,你恨了我半輩子。”他嘶聲:“如今我還給你,我還給你,你…你不要再恨我。”
珠珠頭也不回說:“我早就不恨你。”她根本把他當個屁。
她背
() 對著他,沒有回頭地徑自走了,沒有看見身後魔帝布滿血絲顫動的眼睛。
“那你…”
他張了張嘴,口型無聲說:…那你能不能…重新愛我。
珠珠沒有看見,可燕肅看見了。
燕肅覺得像個天大的笑話。
原來母妃用了蘇大君家傳的寶物活命,還曾經想害蘇大君;父帝曾經為盜走寶物救母妃與蘇大君決裂,現在又殺了母妃,想求蘇大君回心轉意。
父帝抓走貴妃,他去求過許多人,他跪下去磕過無數的頭,可連母妃的親父都不願意插手。
他沒有辦法、幾乎不抱希望地最後去求蘇大君,蘇大君什麼也沒說,帶他來了。
母妃死了。
父帝殺了母妃,有人畏懼、有人狂喜,所有人竊竊私語、冷眼旁觀。
到頭來,唯一開口願意讓母妃活下來的人,居然是蘇大君。
珠珠沒有聽見聲音,轉過頭,看見身後不遠處還不及人腰高的少年低著頭,站在那裡,大顆大顆無聲掉著眼淚。
“抱歉。”
他甕聲甕氣:“蘇大君,對不起。”
魅女都不忍得轉過頭去。
珠珠頓了一會兒,走過去,伸手抱住他後背,拍了拍。
燕肅被按進一個帶著凜冽血氣的懷抱,臉頰貼著妖王堅硬華美的腰帶,聽見頭頂那淡淡的聲音說:“哭吧。”
“你還小,可以哭這一次。”她說:“哭完這一次,這輩子再也不要哭了。”
燕肅鼻尖忽然酸痛。
她是妖族的王,她的懷抱冰冷而危險,她根本不像個母親,她看起來沒有貴妃半分的溫柔,可他仿佛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母親的懷抱。
所有的情緒像海浪洶湧而來,他再也忍不住,放縱自己埋進女君的懷裡嚎啕大哭
“啊——”
“啊——!!!”
珠珠聽著懷裡少年撕心裂肺的哭聲,目視前方,慢慢拍著他的後背,說:“我也是你這樣小兔崽子的年紀,第一次談戀愛,被你爹背叛的時候,也覺得撕心裂肺。”
“我爹娘死的時候,我也哭得像個傻叉。”她說:“後來我又愛過兩個男人,每一次真心實意、以為終於能得到愛、能組建自己的家庭,卻終究被陰差陽錯辜負的時候,我也覺得疼痛,墜進忘川很疼,拔除情根很疼。”
“但那些終究都過去了。”
“有些人很幸運、一輩子不用吃苦,像我們這樣的人就比較倒黴,老天一定要叫我們吃苦,那就吃。”燕肅聽見她說:“吃過的每一次苦,磨礪的每一次痛,都會讓你更強大,強大到有一天,可以改天換地,讓你自己、讓你想保護想珍愛的人,再也不用吃苦。”
燕肅哽咽著仰起頭,問她:“我,也可以嗎?”
“可以。”女君說:“但你不能喪氣,不能頹唐,不能怨天尤人、自悔自艾,更不能畏懼不前,你能做到嗎。”
燕肅心口一震,重重點頭,嘶啞說:“我能。”
女君終於笑了,拍了拍他的腦袋,說:“好小子。”
直到後來繼位魔界,勵精圖治、名正典儀,成為被百姓俯首愛戴的聖君,燕肅一直記得她的笑。
金烏西墜,日暮黃昏,她眼眸熠熠,華光而亮,目視所過之處,無可阻擋。
女君的目光俯下,那種盛大的明亮,遠勝過正午最燦爛輝煌的陽光。
那是他從少年起心裡最美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