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第 94 章 報複(2 / 2)

她這一說,大家都看向她。

其實大家多少明白,秦彩娣暗暗喜歡陸同誌,她看陸同誌的眼神,她平時提起陸同誌的語氣,大家都知道。

現在她竟然主動這麼說,大家也就隨她。

秦彩娣便端了菜過去,走到了陸緒章孟硯青那一桌。

第一道是麵點,豆沙小雞。

秦彩娣放到了桌上,之後恭敬地道:“陸同誌,要添茶嗎?”

陸緒章眼皮都沒抬:“不用。”

秦彩娣微咬唇,退後,不過卻沒走遠,就站在旁邊不起眼的位置。

她安靜地站在那裡,候著。

她和陸緒章打過幾次交道,陸緒章幫襯過她兩次,她覺得陸緒章應該記得她。

私心裡,她希望陸緒章注意到她。

陸緒章卻在這個時候,抬頭。

秦彩娣心裡一動。

誰知道就見陸緒章用鑷子取了那豆沙小雞,放到了孟硯青麵前:“趁熱吃吧,不然涼了味道就不對了。”

秦彩娣遠遠看著這情景,心裡便開始恍惚。

她突然想起那一天午後,陸緒章穿著休閒襯衫和運動衣,就那麼閒散地坐在陽光下,等著後廚的菜。

他是打包了帶回去的,他還要了珍珠湯。

當時她也曾經疑惑過,珍珠湯是甜口的,一般女人才喜歡吃,陸同誌怎麼會特意要這個。

不過她沒細想,她隻陶醉於那個男人溫潤一笑的風情,她隻沉迷於那個男人背影間的灑脫。

她完全沒意識到,在自己看來高不可攀的男人,其實在另一個女人麵前可能是殷勤溫柔的。

原來在這個男人的背後竟然藏著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竟然使喚陸緒章這樣的男人去給她點菜,拿菜。

這個世上怎麼存在這樣的女人。

而這個女人怎麼竟然是孟硯青?

這是一件讓人完全無法承認的事實,比割心還難受的事實!

如果陸緒章身後的那個女人是一個高貴典雅出身良好,是各方麵足以和陸緒章匹配的,她隻能認了,自愧不如。

但是孟硯青——

她是很優秀,但距離自己太近了。

因為距離自己近,以至於秦彩娣有一種錯覺,為什麼不可以是自己?

如果自己更優秀一些,是不是那個站在陸緒章身邊的女人就是自己了?

這個想法讓她的心顫抖,顫抖到痛苦。

秦彩娣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僵硬地回去了後廚。

而就在餐桌上,陸緒章的視線落在剛上來的這道菜上,這道菜有一個浪漫的名字,叫做春雷乍響,是把雞湯熬成濃汁,用蝦仁西紅柿爆火略過,加了雞湯來勾芡,之後再用油炸鍋巴,在那油炸鍋巴的滋滋聲中,趁熱澆上雞汁番茄蝦仁,這道做時聲爆輕雷,做出來花團錦簇,所以才叫做“春雷乍響”,春雷響過後,自有一番春意盎然。

陸緒章望著孟硯青,給了兩個字點評:“難得。”

孟硯青眸中含笑看過去。

視線交融間,她道:“所以我也不是那沒良心的,是吧?”

陸緒章唇邊浮現笑意:“還好。”

旁邊陸亭笈不懂父母的啞謎:“這道菜怎麼了?”

陸緒章一眼掃過去,沒什麼情緒地道:“吃你的吧,沒人搭理你。”

誰能想到,自己親兒子,有一天竟然成了一百度的電燈泡。

陸亭笈低聲嘟噥:“我就問問嘛!”

一時卻是想著,這也幸好媽還是親媽,要是父親給自己找個後媽,那更得把自己踢牆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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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準備回去的時候,天已經不早了,外麵下起了零星小雨。

首都飯店有一次性的雨傘,服務員早給準備好了,體貼地送上來。

送過來傘的服務員,遞給孟硯青傘的時候,眼睛顫了下,她看著她,顯然有話說。

孟硯青想了想,她叫田景瑩,平時是一個不怎麼起眼的姑娘。

孟硯青見此,便對寧碧梧和陸亭笈道:“我和朋友有些話想說,正好外麵下雨,你們等等吧。”

陸亭笈和寧碧梧自然沒得說。

孟硯青便道:“東邊展廳有些畫,都是當代名家作品,緒章,你陪著亭笈過去看看,給他講講。”

陸緒章其實看到田景瑩那眼神就已經猜到了,當下沒多問,帶著陸亭笈過去展廳了。

待到陸緒章和孩子走了後,孟硯青便徑自帶著田景瑩過去一旁偏廳,那裡有個小陽台,一般很少有人過來,很清靜。

孟硯青這才看向那田景瑩。

田景瑩很瘦,瘦得眼眶凹進去,凸顯得鼻子很突兀,她咬著唇,明顯忐忑不安。

孟硯青開口:“你有話想對我說,是不是?”

田景瑩聲音嘶啞:“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說著,她突然跪在了地上:“我對不起你,那個人其實是我,但我不敢站出來說,我看到她們都說你了,她們說得很難聽,我心裡也難受,但我就是不敢承認那是我,我害怕,她們說的那些話我不知道怎麼接受,我——”

她顫聲道:“對不起,我一直躲在角落裡不敢出聲。”

孟硯青:“你並沒有對不起我,做錯事的是那些造謠傳謠的人,和你無關。”

田景瑩道:“可是如果我站出來澄清,那你就不會遭罪了,你是代我受過,我不敢說!”

孟硯青笑了笑:“你如果能站出來,那是勇氣,你沒有站出來,隻是不夠有勇氣而已,沒有足夠的勇氣,這也不是什麼過錯。”

田景瑩眼淚便毫無征兆地落下來,她仰起臉,看著孟硯青:“你不怪我是嗎,你沒生我氣,可是我確實對不起你,我才是那個被他糟蹋的人……我,我……”

她哭得不能自已。

孟硯青便扶起她:“你先起來。”

她將田景瑩扶起來後,才道:“不要用糟蹋這個詞,其實事情並沒有那麼嚴重,他隻是一條狗,你被狗咬了一口而已,這並沒什麼。”

田景瑩咬著唇哭:“可我就是被他糟蹋了,我這輩子已經完了,我不知道以後我該怎麼辦!”

孟硯青掏出手帕來,遞給田景瑩:“你先擦擦眼淚,我們好好說話。”

田景瑩接過來擦眼淚。

孟硯青耐心地等著她情緒逐漸穩定下來。

之後,她才道:“你現在正處於你的情緒之中,我並不願意說一些大道理來開解你,你也聽不進去,不過我還是想說,這件事並沒有你想得那麼重要。如果在一個很小的範疇內去看待這件事,仿佛這是天大的事情,你這輩子都將為此付出代價,但當你把眼光放得更高更遠——”

她頓了頓,看著田景瑩含淚望著自己的眼睛,道:“你要想到,你未來還有幾十年的人生,要想到地球是圓的,那麼大一個地球,你所在的首都飯店是這個地球上看都看不到的一個點,而在這個地球上,有將近兩百個國家,有各種人種和膚色,不同的人種有不同的風俗習性,在有些人種和民族看來,這甚至都不是一個事。”

田景瑩喃喃地說:“會有人不把這個當回事嗎?怎麼會?”

孟硯青:“所以我勸你,放下這一切,你可以試著學習,考托福,出國走走,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去看看那些發達國家的女人怎麼生活,去問問她們怎麼看待這種事情,當你見識了這個世界人種和民族的多樣性,也許你的想法會不一樣。”

田景瑩怔怔地看著她,想著她說的話。

孟硯青輕握住她的手:“你現在之所以難過,是因為你有父母輩和這片土地賦予你的觀念,這是你心裡的一根絲,勒著你的心,所以你走不出去,如果讓自己的一生都沉浸在這件事中,那才是得不償失。那個人就是一條狗,那條狗即將得到懲罰,這件事應該已經結束了,它不應該束縛你一輩子。”

田景瑩神情恍惚,猶如醍醐灌頂,又仿佛有些迷惘。

過了半晌,她終於道:“謝謝你說的話,我有些明白,但又覺得自己一時做不到。”

孟硯青:“這需要時間,你現在做不到沒什麼,可以慢慢來。”

田景瑩點頭,低聲道:“我知道,我會努力,你說得對,我現在要努力,想辦法出國,我要出國換一個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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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緒章帶著兒子和寧碧梧過去一旁東廳,那邊掛著大幅中國山水畫,他也就隨意和兩個孩子聊聊:“這幅畫是倪瓚的真跡,應該是首都飯店當時在琉璃廠淘來的,很便宜,沒花多少錢,也是後來才鑒出來是真的。”

寧碧梧對此一概不懂,她看著這幅畫:“看不出多好看啊!”

陸亭笈瞥她一眼:“對你來說,這就是牛嚼牡丹。”

寧碧梧不太服氣:“你懂嗎?”

陸亭笈得意一笑:“我還是懂那麼一點點的。”

寧碧梧顯然不信,陸亭笈便道:“倪瓚晚年時候畫風幽秀曠逸,惜墨如金,他首創了“折帶皴”的畫法,用淡乾墨側鋒來畫,你看看這山的起伏走勢,就像折疊帶子一樣,這個彆人不好模仿,一看就是倪瓚畫的!”

寧碧梧驚訝,望向陸緒章:“真的假的?”

陸緒章頷首,道:“亭笈跟在他祖父身邊估計多少也聽過一耳朵,這確實是“折帶皴”的畫法。不過要鑒這畫,也不隻是看這筆法,還要看紙看墨,這是元末明初的白麻紙,用的墨是鬆煙墨,還有這色比較淺淡,是水印色,到了清朝時候才用油印色。”

寧碧梧聳眉,打量了眼陸亭笈:“那你還知道什麼?”

陸亭笈:“我知道的多了!”

陸緒章看著兒子那倨傲的小樣子,挽唇笑了,便隨口道:“前麵那幅,那是當代吳先生的作品,吳先生和我們家是舊交,你應該知道吧?”

陸亭笈連連點頭:“那是自然,我很熟。”

陸緒章:“你帶著碧梧看看,順便給碧梧講講。”

陸亭笈便笑,對寧碧梧招招手:“走吧,小徒弟,我帶你見識見識。”

寧碧梧顯然不太服氣:“那我考考你!看看你說得對不對!”

一時一對小兒女過去一旁看畫,陸緒章便站在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雨。

外麵雨下大了,路並不好走,不過依然有數輛車子緩慢地開入首都飯店內。

陸緒章將手插在口袋裡,就這麼靜默地看著。

也是趕巧了,偏偏今天孟硯青要過來首都飯店吃飯,本來他是想避開的,但她想吃,也就隻好來了。

今夜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個夜晚,等會孟硯青說完話,他還是帶著他們母子儘快離開。

至於寧碧梧,打個電話讓她父母把她接走吧。

如果雨繼續這麼下,他正好趁機留宿在孟硯青這裡。

今夜這一牆之隔的首都飯店哪怕風起雲湧,他也不管,就萬事不知醉臥溫柔鄉。

他的硯青,失而複得的硯青……

想到這裡,胸口便變得格外柔軟。

他抬手,用拇指托著下巴,想象著今晚的種種,怎麼瞞過兒子,怎麼哄著孟硯青高興。

雨可以繼續下,這樣有什麼大動作外麵也聽不到,他們可以來得瘋一些。

可以一整夜不睡,變著花樣讓她喜歡,她一定會沉溺,再舍不得離開自己。

這時,他便看到,就在飯店院內的楓樹下,站著一個女人,打著傘,赫然正是林慧。

而站在林慧麵前的那個人——

陸緒章略一蹙眉後,心狠狠一挫,當下迅速拿起雨傘,快步出去了。

*********

“我承認,我喜歡他,向往著他,但是我給你寫這一封信,並沒有什麼惡意,我隻是覺得,你不夠了解他,你不怎麼出門,也不接觸他的工作,你可能不知道他麵臨著什麼樣的環境,所以我希望能告訴你,這樣也能加深你對他的了解,不是嗎?”

“上周五他們在首都飯店召開幾部門的探討會,席間有人問起你了,問起你家庭情況,大家都很尷尬,不說話了。”

“你知道嗎,這次斯諾先生的葬禮,本來他也要參加的,不過因為他妻子成分的問題,他讓同事代替前往了,他隻能收斂地藏在後麵。”

“他一定不會告訴你吧,上周他寫了很多報告,彙報自己的思想,他給人說他的妻子病弱,他來代替你寫,但是你卻生他的氣,是不是因為他沒有陪你生氣了,你不懂的,你隻是窩在家裡,享受著他對你的好,你永遠不懂他為你付出了什麼,你知道給他找麻煩!”

“很亂,到處都很亂,他在這亂糟糟的人群中像是一縷清風,但我發現他今天一直心事重重,一定是你和他吵架了吧。你總是這樣,以自我為中心,你不需要工作,但是他需要工作,他所承擔的遠比你以為的更多。”

“本來這次的出國留學名額可以有他,但他放棄了,你知道多少人羨慕嗎,這樣的機會,他竟然放棄了,他為什麼放棄,我不知道,你能告訴我嗎,我好心痛,他竟然毀掉自己的大好前途。”

……

孟硯青以為自己忘記了,但是她發現她忘不了,哪怕十年遊魂,她將所有的記憶塵封了,但她依然忘不了。

她知道,十一年前,那個人就在首都飯店。

所以,當她重活一世,踏入了首都飯店時,她的眼睛也一直在搜索,搜索那雙藏在陰暗處的眼睛。

當慧姐審視的目光劃過她時,她也同樣在打量著慧姐。

儘管當年慧姐的那些信刻意隱瞞了自己的筆跡,但是“心”字的慣有寫法還是讓她露出來馬腳。

就是慧姐。

她一直都在暗戀陸緒章,陸緒章有部分工作就在首都飯店開展的,她一直在暗暗觀察陸緒章。

至於自家的住址,原本也不是什麼秘密,畢竟陸家那房子被沒收又還回來,圈子裡人都知道,稍微留心就能打聽到。

就是首都飯店,對於經常來往的客人也都會登記基本信息。

慧姐的信裡並沒有編造什麼瞎話,她說的全都是事實,正因為是事實,所以孟硯青無可辯駁。

在那個年代,一切都是顛倒和混亂的,孟硯青看不清未來,她也不知道那一切什麼時候結束。

她家庭敗落,父親逝世,哥哥早已失去聯絡,她什麼都沒有,有的隻是一個陸家兒媳婦的身份。

但她是一個招惹禍事的根源,會連累他們。

她讀得滿腹詩書,卻無用武之地,可能一輩子隻能躲在後院,躲在陸家的羽翼下,成為彆人口中那個“陸緒章妻子”的符號,成為彆人同情羨慕卻又歎息的存在。

孟硯青最後的病故,有種種緣由,殺死她的未必就是慧姐的刀,但這總歸是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此時,夏雨淅瀝瀝地落下,紅色楓葉在這濕潤的夜晚舒展開來。

孟硯青舉著傘,笑看著眼前的慧姐。

本來慧姐已經被開除,離開了這裡,不過今晚,她特意約了她前來。

她並不是一個想打落水狗的人,其實如果這一世,慧姐就此沉默,或許她能放她一馬,但她竟然還敢對著自己下手,那她就要看她痛。

而對慧姐來說,最大的痛,自然是來自陸緒章的那一刀。

孟硯青笑看著眼前的慧姐,道:“你說,如果陸緒章知道你曾經給他妻子寫過那樣的信,他會怎麼對付你?”

慧姐眯著眼睛,冷漠地看著孟硯青:“你到底是什麼人?”

她已經被開除了,她已經前途儘毀,首都飯店這傷心處,她再也不想來了。

不過孟硯青的信,還是讓她膽戰心驚。

午夜夢回,她確實會被噩夢驚醒,夢到那個死去的人用幽怨的眼神看著她。

所以她來了。

為了能進來,為了知道真相,她甚至是利用以前關係偷偷進來的——她畢竟在這裡工作了十幾年,對這裡再熟悉不過了。

綿綿細雨中,孟硯青的眼神冷如冰,她看著慧姐:“我是什麼人,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嗎?你晚上會做噩夢吧?”

她扯唇,笑了下,走上前一步:“夢裡,你是不是會夢到一個我這樣的人,她在怨恨地看著你,她在向你討命。”

慧姐看著孟硯青,後背逐漸發冷,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喃喃地道:“不,和我沒關係,我隻是告訴她一些事實,她不該知道嗎?陸同誌那麼維護她,可陸同誌得到了什麼,她難道不該知道,陸同誌為她犧牲了什麼嗎?我不該告訴她嗎?”

孟硯青:“是,你告訴一個抑鬱症患者,她的存在就是一個拖累,你告訴一個孩子的母親,她是如何失職的存在,你也告訴一個丈夫的妻子,她根本不配那樣的男人,你對著一個窮途末路的女人趕儘殺絕,你不殺伯仁,但是伯仁因你而死,其實你很清楚吧,你手上沾著血,你就是那個劊子手!”

慧姐再次後退一步,卻無意中碰到了那楓樹的枝杈,於是濕淋淋的雨水便灑下來,她被澆了一頭。

沁涼的雨水打濕了她的劉海,她狼狽地看著孟硯青:“我沒有,我什麼都沒做,我隻是寫了幾封信,這些年,我都從來不敢靠近陸同誌!我沒有任何私心!”

孟硯青:“因為你不配,你算是一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地溝裡的老鼠罷了,你也配嗎?”

說完,她抬起手來,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

慧姐驚悚地看著她,僵硬地捂住臉。

孟硯青冷笑一聲,抬起手,左右開弓,又給了她好幾巴掌:“臉是不是很疼?不對,你不會疼的,因為十一年前你就把自己的臉皮割下來喂狗了!”

說完,她又要抬手。

誰知道這時候,她的手卻被一雙大手握住。

兩個女人同時看過去,於是便看到了陸緒章。

淅淅瀝瀝的雨水落在黑色大傘上,又自傘簷滑落,而傘下,是一雙幽深暗沉的眼睛。

慧姐的臉疼得火辣辣的。

她看到陸緒章攔住孟硯青的手,心底突然泛起一絲希冀的光。

他在阻止孟硯青打自己。

他本就是生來的正人君子,包容寬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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