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佇立在禦床旁, 禦座在上,她站在旁邊,稍稍低頭, 就能將下麵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元澈目不斜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
“朕召阿叔來, 是有事和阿叔說。”
元徵也懶得再三去試探元澈是不是有心忠於他。他原本就是宗室們的族長, 不管年歲輩分如何,都應當效忠於他。這是為人臣子的本分,而不是他這個君主上趕著求宗室們效忠。
他這個皇帝大權旁落, 這些宗室就算附庸於權臣, 恐怕日子也好不到哪裡去。
唇亡齒寒的道理, 隻要人不蠢, 都懂得的。
元徵將樓玟以自己女兒入宮為後, 來換取天子親政說了。
“此事, 阿叔怎麼看?”
元徵問道。
明棠恰到好處讓人送上酪漿, 宮中的酪漿,事先用茶葉煮過,裡頭的腥膻已經去掉了,還有茶葉草本的絲絲清香。
“臣覺得, 陛下不如讓他遂願。”
元徵的臉色當即難看起來, “把皇後之位給他家的女兒?滿足了他這麼一次,誰知道他還會接著提什麼事給朕?”
“皇後之位他都敢提出口,朕還不知道還有什麼是他不敢提的。”
“他這是打算讓自己女兒占據皇後之位, 接下來的太子也是他的外孫才好。這樣的話,他依然可以橫行霸道。”
“陛下,如今的最緊要之事是親政。隻要陛下親政,那麼接下來的事就好說了。”元澈道, “至於皇後之位上,坐的是哪家女子,這並不重要。”
“太子之位,臣隻能說,世事無常,誰也不知日後會是如何的光景。”
“當年霍成君又何嘗不是如此想法呢。”
女人在誕育子嗣上,實在是吃虧,男人若是不想要她遂願。那有的是辦法,就算她一人再使出渾身解數,也沒有辦法。
就算樓玟本事通天,他也沒有那個本領,能管到天子床笫上去的。
元澈唇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
“但皇後的位置十分緊要,樓玟如此做派,隻怕他女兒也好不到哪裡去。”元澈將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手下的憑幾上。
他仰頭,“皇後不同,妃嬪們不得朕意了,可以丟到一旁。任由其自生自滅。皇後卻是要和朕抬頭不見低頭見。”
元徵想到那個場景,不由得麵露厭惡,在朝堂上他可以為了朝政虛與委蛇。可是到了後宮,還要委屈自己。真是惡心的一言難儘。
尤其哪怕死了,他還得和皇後合葬。生前兩看相厭,死了還要湊在一對,一塊受用後代的祭祀血食,光是想想便讓他十足的厭惡。
元澈坐在那裡,聽出元徵話語下的厭惡。
“現如今大事為重,穩住上柱國。至於夫妻之間,那另外再說。”
元徵眉毛一挑,他心裡也是做好了這個準備。
他厭惡樓玟到了骨子裡,自然不會對他的女兒有任何的情愫。如今為了親政,和權臣做這個交易。自然有人會做了這個交易的犧牲品。
他不會委屈自己,那麼被犧牲掉的,就是彆人。
元徵去看明棠,明棠察覺到他投來的目光,眼眸微轉和他對上。元徵對她安撫笑笑。神情裡已經和方才的抑鬱有了極大不同。
“這怕是不好吧。夫妻好歹也是要過一輩子。人都說,堂上教子,枕邊教妻。做妻子的若是有不好的,夫君也要承擔罪責。就這麼舍掉了,到底有些不好。”
元徵麵上帶笑,他將目光放在明棠的身上,過了小會才又回到元澈身上。
有些話他不會馬上從自己的嘴裡說出來,要臣下給他開個頭,他才會袒露自己的想法。
最初的惡人不能他自己來做。
元澈頭顱低垂,“夫妻緣分是上天注定的,能相敬如賓,那自然皆大歡喜。可若是不能,也隻能說天意如此。而解決眼下之困才最是緊要,陛下答應樓玟,暫且穩住他。至於宮中之事,外人無權置喙。”
元徵臉上浮出笑,他笑了好會頷首,“阿叔這話說的很對。”
他臉上笑意還在,過了小會吐出口氣,“若是沒有緣分,這也怪不得朕了。”
明棠聽著元徵的話,心頭有些發涼。她沒見過樓玟的女兒,可是她的結局還沒到入宮,就已經被人決定下來了。
心頭上有涼意蔓延開,順著經絡入了骨頭。
她去看元澈,元澈頭顱垂得恰到好處,既有臣子的順從,也不至於顯得太過卑微。
“好,既然如此。也隻能這樣。”
元徵想到了樓玟,笑容微斂。
“到時候讓下麵的人去辦吧。”
“阿叔還是回到洛陽,陪伴在朕的左右。朕身邊的人雖然多,但是能用得上的,還是不多。”
元徵說到這裡,有些感歎,“朕真正體會到求賢若渴到底是什麼樣了。”
“朕聽說阿叔現如今,還沒有爵位?”
宗室們家裡,長子繼承父親爵位。至於其他的兒子,那基本上就看自己的本事了。也有不少宗室身上隻掛著個小小的官職之外,一無所有。
“朕打算給阿叔幾人一個爵位。”
元澈沒有半點喜形於色,他拜伏下身,“臣於社稷無功,不敢領受陛下大恩。”
元徵搖頭,“阿叔在朕身邊,為朕謀劃,便是對社稷有功。何況時日還長,阿叔怎麼知道自己配不上天恩呢。”
元徵說到這裡,算是將此事給敲定了。他又和元澈說起了彆的事,此時元徵顯得隨意了許多。不像和方才那樣拿捏著天子的架子。
“前段時日,多虧了阿叔了。”
元徵笑著望向明棠,“臻臻的病,著實棘手。朕把她放在寺廟裡養病,朕也實在放心不下。幸虧還有阿叔在。”
元澈低頭,“為陛下解憂,是臣的本分。”
雖然說是本分,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尤其他是托付女官在臣子的家裡。無親無故的,哪怕是他的意思,也有些強人所難。
“本分是本分,阿叔的忠君之心,朕是知道的。”
他看向明棠,明棠過來,“妾謝過府君。”
元澈向她微微頷首,算是回禮了。
“阿叔就留在洛陽裡,郊外雖然清淨,但到底還是沒有多少人煙。若是有什麼難處,隻管和朕說。”
元徵說完,還不等元澈反應,他稍加思索,“朕記得前段時日,朝廷收回一套宅邸,正好可以給阿叔。”
見元澈又要推辭,元徵抬手製止他,“朕下定決心之事,阿叔不必再說什麼了。”
說罷,他讓外麵的黃門令進來,把他的詔令傳下去。
元徵的性子愛惡分明,喜歡的便是喜歡,不喜歡那便是不喜歡。不喜歡個人,除非逼不得已,否則連麵上的功夫都懶得做。
他又賞賜了好些珍寶給元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