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
透明的玻璃珠落進洞穴,解憶將棋盤上自己的最後一顆珠子歸位。
偌大的圖書室裡,隻有她和牟老師兩人。
“你贏了。”牟老師無奈地笑道。
屬於他的陣營還有三顆玻璃珠未能歸位,這場跳跳棋是解憶的勝利。
吃過午飯後,無事可做的牟老師找到解憶,邀請她一起下跳跳棋。棋盤是他上午在娛樂室找到的。閒著也是閒著,解憶陪著玩了幾把。
如果不是被迫困在這裡,光看玻璃牆外波光瀲灩的海景,也算得上是悠閒的一個下午。
“沒想到我會在這裡下跳跳棋……”牟老師取下臉上的老花眼鏡,用胸前的衣服小心擦拭著模糊的鏡片,“年紀大了,手機上的遊戲總是學不會,好在我孫子比起手機遊戲,更愛玩跳跳棋,我就總是陪著他一起下。”
牟老師把擦好的眼鏡重新戴回臉上,對解憶說:
“我以為自己玩得已經很好了,沒想到你下得比我更好。年紀大啦,真是做什麼都不行了。”
“你孫子多少歲了?”解憶隨口問道。
“有六歲了,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每天都要上房揭瓦,他爸爸媽媽打得不行,每次都在我這裡來哭,哎呀,好了傷疤又忘了疼!”
說起孫子,牟老師憂鬱的神情輕鬆了許多。
“這念頭,父母難做呀。”他歎了一口氣,“當老師更是如此!”
“為什麼呢?”解憶順著他的話問了下去。
“現在的孩子呀,打不得罵不得!你想教育他,罰他抄幾遍書都會有家長提意見咧!你當老師的,又能做什麼呢?”
解憶明白他隻是想倒倒苦水,為自己辯解兩句,所以沉默地擺弄棋盤上的玻璃珠,沒有開口說話。
牟老師繼續說道:“我們當宿管老師的就更是如此了——到處受氣。學生叫你一聲老師,那是抬舉你,其實你乾一輩子也沒有編製,哪裡算是正經老師呢?學生要罵你背後要整你,你也沒有什麼辦法。我們啊,做多錯多,沒有人會來感激你的。”
“解揚應該是在你當宿管老師的期間失蹤的吧?”解憶問,“這件事,你知道多少?”
“我能知道什麼呀。”牟老師搖了搖頭,“他們那個宿舍,三天兩頭都在出事情,我說了不要這樣欺負同學——罵也罵不聽呀!解揚失蹤的時候,他爸爸已經死了,他媽媽不曉事的,好像是他哥哥報的警。警察在三川縣找了幾天,什麼也沒找到,高山遙家裡那麼有錢,花了不少錢打點,這事就以離家出走結案了。有什麼辦法嘛,尋人告示貼了一整個縣城,就是找不到人!”
牟老師頓了頓,試探性地問道:“你和那個警校的學生,有沒有查出什麼?這殺害周然的凶手,到底是解揚還是什麼人啊?”
“如果是解揚,”解憶抬起眼看向牟老師的眼睛,“你覺得自己安全嗎?”
“我不懂你什麼意思……”牟老師慌張地避開了她的視線,“欺負他的人又不是我,我可沒做什麼,他們幾個做得過火的時候,都是我出麵攔下的,這解揚就算要報仇,怎麼也輪不到我啊……”
“按你的說法,最先死的應該是高山遙,而不是周然。”解憶儘力克製自己的私人情緒,還是露出一絲諷刺的口吻,“可惜幕後操縱這一切的人,想的和你不太一樣。”
“你怎麼還幫著這幕後黑手說話呢?”牟老師不滿道。
“……我隻是覺得,解揚遇到你們,真是可憐。”
解憶扔下愣住的牟雞換,轉身出了圖書室。
她沒有回到眾人聚集的餐廳,而是進入冷清的宴會廳。
撕開和樂融融的畢業照,背後是一個少年的遺像。
他永遠停在本應充滿無限可能的年紀。
“你來這裡做什麼?”
解憶心情複雜地凝望著牆上掛著的遺像時,身後忽然傳來唐柏若的聲音。
她條件反射轉過身,發現唐柏若就坐在門後靠牆的位置。在她進入宴會廳之前,她就一直坐在這裡。
不知坐了多久,看了這副遺像多久。
“……你怎麼在這裡?”解憶問。
“外邊太吵了。”唐柏若說。
解憶應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
“有什麼新發現嗎?”唐柏若問。
解憶遲疑了片刻,說:“……沒有。”
唐柏若的目光移向牆上的遺像:“發生這麼多事,你害怕嗎?”
在唐柏若麵前,解憶無法說謊,她沉默片刻後,說:
“……不能說完全不。”
“你已經很勇敢了。”唐柏若說,“我很好奇,什麼樣的家庭會培養出你這樣的孩子。”
“我家裡隻有母親,她是一個……很奇特的人。”
解憶找不出精準的形容字來描述母親,一個會在女兒的請求下為她疏通關係,讓她在停屍房過夜增長勇氣的母親,恐怕滿世界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奇特?”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解憶看著唐柏若的眼睛,“你和她很像。”
也許是太過離奇,唐柏若罕見地笑了起來。
笑容融化了她身上的冰霜,那股生人勿進的疏遠和冷淡似乎也淡化了。
“你這麼說,讓我真想認識認識她。”
解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餐廳裡傳來宗相宜呼叫大家吃飯的聲音,唐柏若主動往宴會廳外走出,解憶跟上她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