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相宜在小茶館門口躊躇了許久,最終走入了隔壁的小賣部,花了五毛錢,買了一根青蘋果味的棒棒糖。
從那一年的春天起,宗相宜的人生有了味道,是青蘋果的酸澀。
第一次,是半年後,同一個人。
老人在牌桌上說要買煙,衝她勾了勾手指,說要帶她去買糖。宗相宜抓緊了小板凳動彈不得,爺爺卻渾然不知地笑道:“快跟陳爺爺說謝謝。”
她咬緊嘴唇不願開口。
“這孩子,你跟爺爺客氣什麼。”老人走了過來,像第一次那樣,將她抱了起來,大步走出小茶館。
她抓著對方的肩膀,用力探出頭往爺爺的方向望去。
隻有爺爺的背影。
他一無所知,沉醉在那張小小的牌桌上。
而她再一次被撕裂。
“嘿嘿,說謝謝啊,爺爺這麼賣力播種,你怎麼不說謝謝?”
她害怕再去茶館。
想方設法地留在家裡。
但那張成為夢魘的蒼老麵孔,下一次直接出現在了她的家門前。
“小宜,最近怎麼沒跟爺爺去茶館呀?”
家並不能保護她。
當她在冰冷的炕上清醒過來,看著腐朽的房梁和角落的蛛網時,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或許,從一開始,她的家就不是真正的家,所謂的家人,更像是相親結合的兩人在評價這段關係,“結都結了,湊合著過唄”。
結了婚的還可以離婚,誕生在哪個家庭卻無法選擇。
從一開始的驚惶,無措,輾轉反側,不知從哪一天,還是哪一刻起,她忽然麻木了。
事情都已經這樣了,湊合著活唄。
難道還能去尋死嗎?
她怕死,她還怕疼,她還有未實現的夢想,逃往城市重新做人。
當越來越多陌生的男人麵孔出現在家門前,她已經不去想“不是說好了不要告訴彆人嗎”。
她中考前的半年,外出打工的父母難得地回來了一次。
他們給了爺爺厚厚一包錢,高興地說今年效益好,掙得比往年多。
爸爸把她抱了起來,放在膝上,他笑得十分開心,卻不知道坐在他膝蓋上的宗相宜因為想起了其他令人嘔吐的肢體接觸而渾身僵硬。
“我和媽媽把你去縣城讀高中的學費湊齊了。你一定要好好考,以後當個大學生,去爸爸媽媽在的城市找個工作,我們一家人就能團聚了。”
宗相宜沒有說話,內心也沒有驚喜。
她隻是在想,哪裡有一家人?
隻顧著自己的夢想去大城市淘金的父母,還有沉迷賭博任她自生自滅的爺爺。
哪裡有她的家人?
離開鄉鎮的那一天,她以為自己的噩夢結束了。
她坐在同鄉進城的摩托車後座上,迎著呼嘯的熱風,幻想今後全新的生活。
她不會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從前。
她要像電視上的女高中生那樣,把辮子編得一絲不苟,堅決不能讓一點油汙染上她的新校服。
學校報道交費的時候,她把整理得整整齊齊的錢交給登記的中年男人。
對方沒有第一時間數錢,而是從眼鏡背後打量著她,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宗相宜?我聽說過你。”他說。
……
“……你搞錯了。”
“什麼?”高山遙不耐煩地看向宗相宜。
她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讓他心中生出一些被品評的不悅。
“你一直以來,都搞錯了。”宗相宜壓低聲音,“我才是你的同類。”
“你他媽彆說胡話了。”高山遙神色不屑。
她分明已經大變樣了,臉頰上的通紅不見了,皮膚也變得白皙嫩滑,她花費幾萬割了雙眼皮,貸款找韓國院長墊了鼻子,她穿的衣服都是耳熟能詳的大品牌,她的外表已經和真正的城市女孩沒什麼兩樣了。
為什麼,高山遙看她的眼神,依然像是在看曾經那個自卑又土氣的農村女孩?
“我看見了……”她低聲說。
那一天,解揚失蹤的那一天。
她像往日一樣,暗自跟蹤高山遙。尾隨他們來到那座山。
“我在山腳下……看見你滿手鮮血,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她說。
高山遙瞬間變了臉色。
宗相宜的聲音壓得很低,隻有咫尺外的高山遙聽得清。
她也是故意,隻講給他聽。
那個她獨自保守了許多年的秘密。
如今,她不打算再無償保守了。
“跟我在一起。”
她踮起腳尖,湊近高山遙的耳邊。
“我們才是天生的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