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 【不見不散】(1 / 2)

盛唐小女官 春溪笛曉 7431 字 3個月前

張旭向來興致來了就題字、喝夠了酒就離席,與他相熟的人都知曉他天生這樣的性情,自然不會覺得有什麼。

宴飲仍要繼續,隻是接下來的歌舞僅作點綴,眾人可以開宴了。

鐘紹京瞧了眼仍乖乖坐在自己身邊的三娘,不由問道:“你自己能吃飯了嗎?”

三娘聞言很是震驚:“我已經五歲啦,當然能自己吃。”

她還不知從哪掏出個涎兜,自個兒給自己係上,這是她娘給她準備的,平時吃飯時戴上以防臟了衣裳。她自己本來就很愛乾淨,滴了油水在衣裳上會渾身不舒服。

鐘紹京見她把自己照顧得妥妥帖帖,便也沒攆她回去,隻讓上菜的侍女把她那份也送過來。

重陽肯定少不了吃蟹,愛吃愛玩愛享受的大唐人也不例外,唐詩之中多有歌詠螃蟹吃法的句子,不管是湖蟹還是海蟹都已是人們的盤中餐,且吃法都大差不差,清蒸煮熟後蘸著橙膏吃。

比如“充盤煮熟堆琳琅,橙膏醬渫調堪嘗”“蟹因霜重金膏溢,橘為風多玉腦鮮”等詩,皆是把螃蟹和橙橘這種秋季成熟的酸甜果子綁定食用。

有橙膏相佐,便是一口氣多吃幾隻螃蟹也不會覺得膩,反而越吃越覺鮮美。

賀知章本就是吳越人士,家中近海,打小吃著蝦蟹長大的,這等佳節自然要想辦法弄些肥美的秋蟹來解解饞。隻是他年事已高,蟹螯早便咬不動了,便叫人換了彆的做法。

蟹上桌時看起來還是一整隻的。

三娘本來信誓旦旦表示能自己吃飯,看到張牙舞爪的螃蟹上桌後頓時愣住了。她們郭家是漢中人士,世代住在華山一帶,從來沒有吃蟹的習慣,看著這爪子多多的怪東西很有點糾結。

這該怎麼吃才好喲!

三娘開始往旁邊暗中觀察。

好在這時候有侍者在旁邊介紹說今年的秋蟹用的是特彆的吃法,表麵上看是一整隻蟹,實則裡頭的蟹肉蟹膏都已經拆卸出來做成了蟹畢羅,以便大夥可以輕輕鬆鬆享用美味。

三娘聽完後學著鐘紹京他們把蟹腹打開,卻見裡頭確實隻擺著個香噴噴的蟹畢羅。

這東西做法倒不算複雜,不過是把蟹身上能吃的部分小心地拆卸下來,裹上細細的麥麩下鍋炸得香噴噴。

賀知章笑著說道:“我也是從張中書那兒知曉這種吃法的,今兒也算是嘗嘗鮮。”

原來這蟹畢羅乃是嶺表的吃法,而今年剛拜相的張中書張九齡恰好是嶺南人。

賀知章與張九齡都曾蒙已故宰相張說提攜,平時倒也有幾分交情,至少張九齡家的酒他喝過不少。

蟹畢羅這種吃法便是他在張九齡家聽聞的。

比起熱情好客的賀知章家,張九齡那邊的門要更難進一點兒。

聽賀知章隨口提及如今官居宰執的張九齡,座中不少人心思都活絡起來,都準備好好嘗嘗這道蟹畢羅,爭取酒酣飯足後能擬出一兩首佳作來。

萬一有機會從賀知章這裡傳到宰執或者皇帝耳中呢?

三娘不懂那麼多彎彎繞繞,她夾起蟹腹裡噴香的蟹畢羅嘗了一口,隻覺外表酥酥脆脆,裡麵卻又嫩又鮮,是她從未嘗過的好滋味。

她咬下第一口後就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細細地把它咽了下去,轉頭跟鐘紹京誇了起來:“這個好吃!”

鐘紹京聞言轉頭看去,隻見她眼睛圓溜溜的,臉蛋兒也圓溜溜的,橫看豎看都像隻吃到葷腥的貓兒。

不就是換種法子吃蟹嗎?瞧她吃得,仿佛嘗到了什麼人間難得一見的美味似的。偏她表現得這般沒見識,竟也不惹人厭煩,倒覺得她格外天真可愛。

座中這麼多人又有幾個是單純是為吃吃喝喝而來?

鐘紹京故意逗她:“重陽都要飲菊花酒,你要不要嘗嘗看?”

三娘很有點心動,不過想到祖母千叮萬囑過祖父不能讓她喝酒,她還是搖著頭拒絕道:“小孩子不能喝酒。”提到菊花酒,她的求知欲又上來了,“您認得寫‘春眠不覺曉’的人嗎?”

鐘紹京道:“認得倒是認得,隻是不大熟。”

孟浩然當初來長安赴考謀官的時候,他也剛結束漫長的外放生涯回京養老,家裡家外都忙碌到不得了,哪裡有空關心一個籍籍無名的後輩。

後來還是聽賀知章他們聊起來才知曉有這麼個人。

主要還是因為孟浩然意外得了個麵聖機會,結果他給當今聖上獻詩時夾帶了一句“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惹得當今聖上很是不滿:是你自己沒來求入仕,又不是我嫌棄你,你這家夥怎麼憑空汙人清白?!

於是孟浩然這次求仕直接被當今聖上拒了。

皇帝親自否決的人,彆人就算想推薦也無計可施,孟浩然最終隻能黯然離開長安。

這麼一樁被皇帝親自麵試的反麵案例大家私底下都傳了個遍,力求讓家中子弟能夠引以為戒:你謙虛就謙虛,彆帶皇帝玩,咱聖人他不吃這套!

鐘紹京奇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三娘說道:“我記得一句‘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這裡的菊花到底是指去賞菊還是去喝菊花酒呢?”

鐘紹京挑眉,越發覺得稀奇:“你怎麼記得這麼多東西?”

三娘道:“前些天我們商量著要去登高,我便記了重陽的習俗,還背了許多重陽有關的詩。剛才聽您說重陽都要喝菊花酒的,我就想著這個‘還來就菊花’是不是也有喝酒的意思。”

就這麼短短一頓飯的功夫,鐘紹京已經把三娘的性情摸清了大半:很明顯,這小孩腦袋裡最不缺的就是問題。

簡直是從頭問到尾。

鐘紹京笑問旁邊的賀知章:“這個問題得你來答才行,我著實不太擅長。”

兩人本就坐得近,三娘又夾在他們中間,賀知章自然把一老一小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賀知章恰好也讀過這首《過故人莊》。

見三娘一雙亮澄澄的眼睛滿含期待地望過來,賀知章笑著給她解答起來:“既是相約重陽再敘,他與這位故人到時候必然會邊賞花邊‘把酒話桑麻’。這種通讀全詩便能知曉的事,何須再問他到底來‘就菊’還是‘就酒’?須知詩中最妙的正是這個意蘊無窮、率真自然的‘就’字。”

三娘麵上一紅,赧然說道:“我是不是話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