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後知後覺地發現授衣假期間有過這樣一場盛會,都覺得扼腕不已:自己怎麼就沒去參與呢!
要知道光憑他們自己的名氣,哪怕寫一千首詩都沒人會看,可要是搭上王維他們這些已經成名的前輩可就不一樣了,說不準會有人順便欣賞他們的才華啊!
最後文集連李隆基案頭都擺了一套,閒暇時便拿起來翻上幾頁。
當然,他不過是拿這些遊記和詩文打發時間而已,讀書人可不可用不能隻看文辭好不好。
有的讀書人才華橫溢、落筆千言,結果讓他們去乾個縣尉都乾不好,誰能放心把朝堂大事交托給他們?
像這個叫李白的,才思敏捷,寫得一手錦繡文章,可若論經世治國的想法那是一點都看不出來。若是要用他,估摸著隻能讓他當個翰林供奉,讓他寫寫詔書或者寫些新詞給梨園弟子們唱。
這樣的翰林供奉多了去了,也不差他一個。
李隆基並不打算馬上用其中哪個人。
入冬以後,天氣越發冷了,百孫院的課在第一場雪落下後便停了。三娘出門的次數也少了,每日在家中與兄弟姐妹一起安心讀書,不過經常堅持不懈地給朋友們寫信。
不管人家回不回,隻要她讀書或者寫文章想到了對方,便會給對方寫一封信托人捎過去。
得虧她認識的人多,要不然很難找到能順路送信的人!
入了臘月,三娘收到李白的信,李白說他想念妻兒,與孟浩然一起先歸家去了。他們這次入京求仕依然無功而返,孟浩然已經心生退意,怕是不會再到兩京來了。
三娘讀後有些悵然,依稀有些明白李白唱“天生我材必有用”時到底是什麼心情。
之所以說“必有用”,大抵是因為還沒派上用場。
連他們這樣才華橫溢的人都有懷才不遇的慨歎,尋常人想要有所成就肯定更不容易。
三娘給李白回了信,頗為悵然地與家裡人一起過了個年。
年底王維就被張九齡引薦回朝,官拜右拾遺,年後便能上任。也不是什麼大官,隻是從八品而已,不過算是中書省的屬官,可以直接和中書令以及皇帝交流,乾得好了很容易升官。
三娘很為王維高興,特地冒著小雪跑去祝賀王維順利回朝。
王維倒是寵辱不驚,並沒有因為再次為官而太歡喜,還趁著空閒教了三娘兩首新曲。
三娘這般跳脫的性情,遇上心靜無比的王維也變得沉靜下來了,跟著練了許久的琴才歸家。
過了年,三娘就從李俅信中聽聞了發生在寧王府中的一件事。
說是王維在寧王府赴宴時寫了首新詩。
這首詩還和早前鐘紹京與她講過的賣餅夫妻倆有關。
寧王也不知出於什麼心思,過年宴客把那位賣餅人的妻子喊出來待客,還當著王維等文士的麵詢問那已經淪為王府姬妾的女子:“你想你那賣餅的丈夫嗎?”那女子不敢說話。
在場不少人都覺得寧王有些過分,卻也沒人敢開口指責寧王的行為。
寧王哈哈大笑,讓眾人賦詩作樂。
場中一片寂靜,王維最先要來紙筆寫下四句詩:“莫以今時寵,寧忘舊日恩。看花滿目淚,不共楚王言。”
這詩寫的是息夫人的典故,說是楚王把息國國君的夫人給搶進宮,她為楚王生了兩個孩子,但麵對楚王的時候總是一語不發。楚王明知她國破家亡,卻還是要問她“你為什麼從不主動和我說話”。
寧王的行為和這位楚王何其相像!
他甚至沒有給這個賣餅人的妻子像息夫人那樣的尊榮,隻是把她當成拿來取樂的玩物。
王維這詩一出,本來想寫詩應付一下的人都不敢寫了。
寧王讀了這詩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竟是當場命人把那賣餅人的妻子送回家去與丈夫團聚了。
三娘細細讀完李俅信中所寫的內容,又把王維這首《息夫人》重讀了兩遍。
她本來有些茫然,覺得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一個人所能做到的事實在太少了。如今知曉王維憑一首詩讓那對夫妻破鏡重圓,她忽然又有了振作起來的勁頭:就算隻能改變一點點,那也是極有意義的。
也許這麼微不足道的一點點,對於許多人來說是影響她們一輩子的事呢?
說不定將來某天連她們手中的筆都有意想不到的用處。
不知不覺便是幾個冬去春來。
開元二十九年冬,寧王李憲病故,李隆基有感於當初寧王李憲讓出太子之位,追封寧王李憲為“讓皇帝”。
因為五王宅中同甘共苦過的最後一位兄弟都已離世,李隆基感覺自己越發衰老了。恰逢有官員聲稱挖出了寶物,李隆基以“天賜異寶”為由改元為“天寶”,圖個新年號新氣象。
第二年春天便是天寶元年。
這個春天三娘剛滿十四歲,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