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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眼神中,應隱忽然感到了一陣危險。

她知道自己臉紅了,垂下的眼睫中掩著心慌意亂,將香檳杯往一旁圓幾上一放,“我、我不跟你聊了。”

淡金色的酒液在細長的杯壁上來回晃了一晃,潑灑出來,一股甜香在這花房暖室中溢開。

商邵完全沒有留她,隨她心意來去,說了聲“好”,並紳士地詢問是否需要為她引路。

應隱搖搖頭,卻也一時半會沒急著走,垂著頸,偏著臉,纖細的手撫著裸在外麵的臂膀,問:“你乾嘛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尚有嬰兒肥尚未褪去的少女,羞赧、難堪與好奇一起湧上麵頰時,讓她的腮邊染上粉。水晶燈的燈會像傾倒在玻璃杯的酒液,使她的臉龐也有一股浸在醉意裡的朦朧。

商邵倒被她問得不解:“什麼眼神?”

他隻是做回了一次自己,並沒有意識到,屬於自己的眼神與記者先生的是那麼微妙不同,毫無折衷的,擁有穿透的力量。

應隱不說話。如果是十年後的她,一眼就能分辨一個人的階級地位出身用度,但現在她不懂。她所見識過的有錢人,不過是私立高中被邁巴赫白手套接送的同學。十年後的她,也遠比此時此刻更懂得和男人周旋,玩一些獵物與誘捕的遊戲,懂得什麼男人是危險的。

現在的她,隻能困惑地問:“你真的是記者嗎?你跟我見過的所有記者都不同。”

眼前的男人倚窗台而立,背後的豐字格玻璃窗外,都靈的冬夜又飄起了細雪。

“也許下一次再見,就不是了。”他說。

事實證明,話還是說早了。隔了一天,接到她電話、邀請他一起逛一逛都靈時,想拒絕的話到了嘴邊,莫名又變成了“好”。

康叔隨他在都靈住了一個多月,將他的生活起居料理得很妥帖,也深知他的出行習慣——簡單來說,就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以康叔的眼光來看,意大利北部的冬天並不比英國難熬,但商邵顯然厚此薄彼,對都靈展現出了極其稀薄的耐心和興趣。除了必要的應酬、考察、商務洽談,他算得上是深居簡出,比起出門,他更鐘意坐在奢華公寓式酒店的壁爐旁,一邊喝茶一邊翻書。

聽他接完電話,康叔已經心有靈犀地取下了他出門的行頭——一身熨燙筆挺的西服三件套、一條孔雀綠的領帶、一副小羊皮手套,以及,一盒南美單獨定製的香煙。

商邵一邊解著睡袍的束帶,一邊瞥了眼衣物,忽然問:“她會覺得我幾歲?”

“她”。

康叔的恭敬有限,剩下的全是揶揄,話裡有話說:“看來今天也是心血來潮。”

商邵套上襯衣,吩咐道:“換件針織衫。”

過了會兒,康叔從衣帽間去而複返,一左一右手上各一疊柔軟織物:“黑色有氣質但稍顯冷肅,淺綠色儒雅但平易近人,既然是那位心血來潮的姑娘,鑒於她才十七歲,也許欣賞不了黑色的你,我更推薦淺綠色的。”

商邵乜他一眼,唱反調:“黑色的。”

“Well.”康叔聳了下肩。

在找人攥寫泰晤士報刊文時,康叔已經查看了《漂花》的資料,並買了票、觀了影。女主角的美麗清澈讓人印象深刻,得知進組時她還尚未滿十七歲,更讓他驚歎、沉默。驚歎於她的天賦,沉默於她的大膽。她在電影裡的表現無疑會讓她在意大利所向披靡——因為這正是他們文化裡所向往、讚美的女性,但回了國,這路卻並不好走。

“要不要讓禮賓幫你備一束花?”康叔撐著大衣恭候在側,看著鏡中正在打領帶的男人。

“為什麼?”

“追求和約會的話……”

商邵真受不了他的上心,冷靜地打斷道:“你怎麼會覺得,我對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感興趣?”

“這很正常,無可厚非。”

商邵套上大衣,垂首戴上羊皮手套:“我對一眼看到頭的細路妹,確實沒興趣。”

康叔便不再揶揄了。的確,從沒人知道商邵喜歡什麼樣的女人。他在劍橋經過的“考驗”太多了,一重又一重,盤絲洞裡妖仙各異風情萬千,但他在最血氣方剛的年紀目不斜視。

“少抽點煙。”送大少爺出門,康叔最終隻關照了這一句。

為了符合記者身份,商邵隻能打車前往目的地。到得早了些,在街角的咖啡屋前等了十分鐘,才見有人穿過街道小跑而來。

他其實不確定那是應隱。

她穿了一件極其普通的白色長款羽絨服,頭發高高地綁了個丸子頭,一條駝色羊絨圍巾繞頸三圈後,打一個很隨意的結。

但衝她直奔他而來的架勢看,確實是應隱無疑。

“你過馬路不看車?”商邵隨手將煙在街角撚滅,遞給她一杯熱拿鐵。

“啊?”應隱氣喘籲籲的,邊喘氣邊解釋說:“我遲到了,怕你久等。”

她沒化妝,與前兩麵時的小煙熏性感女人截然不同,一張臉說不上是蒼白還是奶白,扇形雙眼皮跟著眼尾上挑,薄得仿佛站不住一隻蝴蝶。大約是風吹的,眼圈、鼻尖和雙頰都染上了胭脂色。

在應隱抬起的晶亮眼神中,商邵將目光瞥開,仿佛自己從未認真看過她。

“你生氣了?”應隱追問。

“沒有。”他抬了抬唇角:“遲到就遲到了,也不是你橫穿一條馬路能彌補的。下次看路。”

“哦。”應隱接過咖啡,揭開杯口,問:“有糖嗎?”

“加了一顆方糖。”

“那我不要了。”她把咖啡遞回給他。

商邵:“……”

“糖會讓人皮膚暗沉。”應隱一本正經地說。

“小姐,沒有人會在十七歲時皮膚暗沉,況且,你前幾天吃烤布蕾時不是這麼說的。”

應隱是很聽勸的人(當她內心本身就很想喝咖啡時),便又重新拿回了咖啡,捂在手裡,邊走邊問:“那你幾歲?”

“你猜。”

應隱看他一副事業有成的模樣,前兩天又眼見他在巨頭宴會上八風不動遊刃有餘,便猜:“四十!”

商邵一口咖啡險些嗆出來,手抵唇咳嗽幾聲後,臉色分毫未改:“impressive,你對男人年齡有相當深刻的見解。”

“但是你看著隻有二十出頭,所以你保養得很好。”應隱搖頭晃腦。

“那麼你可以直接猜我二十出頭。”

“可是我沒見過像你這樣二十出頭的男人。”應隱描述:“很沉穩,讓人覺得可靠。”

“謝謝。”愉悅了一點。

“所以你三十。”

“……”

商邵顯而易見是忍耐了片刻,說:“對。”

應隱驚歎:“哇真的?我猜得好準,我是有推理的,你是泰晤士報的大記者,那麼肯定不是剛畢業,而且總要碩士學曆吧,那麼畢業打拚幾年,升職,三十歲剛剛好。可是你看著還是很年輕的,隻有二十三四的樣子。但是但是,沒有二十三四的人當泰晤士報的主筆。”

她像一隻快樂的小雀,話很多。

商邵笑了笑,隨她說了。

他對她,比對都靈的冬天有耐心得多。

但很快,他為自己的耐心付出了代價。

眼前初出茅廬的女演員問:“你知道我今天約你出來乾什麼嗎?”

“逛聖誕集市,都靈皇宮,以及買巧克力伴手禮。”

應隱一臉得逞的笑:“這些都不著急,我找你來,是要跟你聊聊我的新片。”

商邵眉頭一蹙,心裡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們找個咖啡館聊一聊,我跟你講一講我的表演心得和角色,還有很多幕後花絮——”她挨過去,掩唇:“獨家的哦。”

商邵閉了閉眼。

很好。

一家被塗裝成深藍色的咖啡館,在假日來臨前倒數的工作日下午,迎來了兩位東方客人。

大廳內顧客寥寥無幾,為了保暖,臨街的大開間窗楞被關得嚴嚴實實。摘下外套坐上沙發時,商邵從兜裡掏出煙盒、眼鏡及打火機。他叫了waiter,要了一支筆,並取下一邊立式紙夾裡的餐巾紙,最後,他戴上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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