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琳兼職在酒吧唱歌,每次兩個小時。第一次唱的時候是唱22:00到24:00的小午夜。老板蘇景秋的酒吧,著實在特殊時期風雨飄搖了三年,這三年,大多開一個月關兩個月;偏偏他又倒黴,還開了家輕食餐廳,營業情況沒比酒吧強多少。如此一來,年輕時攢下的家底賠個七七八八。在破產邊緣蹦躂,家庭地位岌岌可危。
他跟李斯琳說:你來唱歌,也把你那些好朋友們吆喝來。我酒吧好了你不就多賺錢嗎?他們存酒我給你提成。
“你把我當賣酒小妹兒使呢?”大家認識很多年,李斯琳知道蘇景秋挺難,抱怨一句還是答應了。在表演前三個小時群發消息:“今天我在酒吧唱歌,想聽歌的來啊。”附上一個定位。買不買酒純自願,她沒有刻意推銷。但蘇景秋酒吧的品味在業內也算小有名氣,李斯琳覺得真心愛酒的人多少能存點。
藺雨舟也收到了這條消息,他知道李斯琳以為他不會去,群發的時候也沒有順手剔除他。他報告交上去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多,看了眼時間騎著車去了酒吧。
他很少去酒吧,有限的幾次是跟著姐夫。有時酒吧裡很吵鬨,還有人蹦蹦跳跳,他肢體不協調,不太能跟上。在裡麵儼然一個怪胎。
進門的時候沒聽到哐哐哐要把地板震碎的聲音,反而聽到溫柔的女聲像一道清泉,緩緩流淌。李斯琳抱著吉他坐在台上,唱Anne Murray的《End of the world》,是清大校園裡傳唱度很高的歌,藺雨舟大學入學第一天,曾有人在操場上彈唱這首,很多同學圍著唱歌的人聽歌。他經過時被歌聲吸引,透過微小的縫隙看到唱歌女同學身上的白襯衫,被八月末的風吹起。
那天他覺得大學生活很美好。
藺雨舟不知道那天唱歌的女生就是李斯琳,在夏日草坪上唱歌,是清大人的執念。
今天的李斯琳也穿著一件白襯衫,頭發利落束起。她的“歌迷”很多,酒吧裡滿滿都是人。老板蘇景秋在吧台裡調酒,眼觀六路看到站在門口的藺雨舟,就對他擺手。
蘇景秋是藺雨舟姐夫顧峻川的發小兼同學,跟藺雨舟很熟。他多次邀請藺雨舟來酒吧坐坐,藺雨舟都婉拒,這一天卻來了。
遞給藺雨舟一杯酒,他搖頭:“我騎車來的。”
“自行車又不是摩托。”
“自行車也不能醉駕。”
“你喝那點能醉駕?”
“喝酒不騎車,騎車不喝酒。”藺雨舟嚴肅道。蘇景秋顯然已經習慣這個弟弟的風格,敷衍地誇他是守法公民。還說正是因為有他這種人在,才會促使社會文明飛速發展。
蘇景秋說話間扯了一把黑襯衫衣領,對前麵一個看他很久的女生點頭,頗有點出賣色相的意思。嘴卻不閒著:“你也來給李斯琳捧場?”然後指著前麵:“今天全都是給李斯琳捧場的。看到了嗎?第一排那個大哥,充值20萬,開了瓶10萬的酒。我真是要感謝李斯琳了,把我這瀕臨破產的生意拯救了。我就知道請她來沒錯。”
藺雨舟充不了20萬,也開不起10萬的酒,他以為的捧場就是來聽歌鼓掌。所以他聽歌很認真,鼓掌也很認真。蘇景秋看他憨厚可愛的樣子給顧峻川發消息:年少貧窮不自卑,說的就是你小舅子。我第一次見一個人喜歡一個姑娘,對姑娘的大款追求者不放在眼裡的。這是盲目自信啊還是傻啊?
顧峻川回:多大款?
“存20萬酒,開10萬酒。“
“他就是存200萬,我弟也不自卑。憑什麼自卑?不服來比腦子。”顧峻川護犢子,警告蘇景秋不要拿這種小事給自己弟弟添堵,阻礙祖國的核研究可不是20萬的問題了。
蘇景秋被藺顧家族的價值觀折服,連發二十個大拇指點讚。
李斯琳唱完一首,環視一圈,看到藺雨舟,沒有特殊的目光交彙,低頭看點歌小紙條。全場幾乎都是她認識的人,她不能表現出跟誰更熟,否則其他的人會有失落感。李斯琳很懂這樣的情緒拿捏。
充值大哥點的歌排在後麵,但他沒有表現出什麼特權感,反而很有修養地聽歌,一直到最後。李斯琳結束後,他走上去跟她說了幾句話,大意是幾年沒見,歡迎她回國,以後有時間一起打球之類。李斯琳感謝他來捧場,他則說嗨,在哪喝都是喝,這家酒吧名氣在外,來這喝酒也舒心。
所謂“名氣在外”是說之前酒吧蘇景秋保護女生遭砸店的事,在圈子裡傳開了。
李斯琳說著話看到藺雨舟向外走了,就給他發消息: “你等會兒。一起回去。”
“我叫車?”
“就坐你自行車。”
李斯琳挨個跟朋友打招呼,跟每桌都喝了點酒,等她出來的時候已經到淩晨一點。藺雨舟和他的車都在馬路對麵光禿禿的樹下。藺雨舟覺得對麵太顯眼,怕給李斯琳這份工作帶來什麼不便。
李斯琳跑去便利店買了杯熱豆漿喝了,才過了馬路。
“你怎麼來了?”她問。
“收到你的消息。”
“…我就是懶,群發時候順手點了你。你以後彆來了,明天還要上班,熬這個夜沒必要。而且這種環境跟你格格不入。”李斯琳拍了拍藺雨舟的自行車後座:“還能帶動我嗎?”
“你不怕冷?”
“我不怕。裡麵太熱了,我散散酒氣不是挺好嗎?”
說完動手將雙肩包從藺雨舟背上卸下自己背著,然後跳上後座,手輕輕捏著他的羽絨服。
春起的深夜,街上還有三兩的人。路燈打在臉上,給人換了一層青色皮膚。自行車在斑駁影子下移動,喝了些酒的李斯琳有點新奇地看著夜晚的世界。路過炒麵攤兒的時候捏了一把藺雨舟的腰:“哎哎哎!停一下!”有奇癢自腰間散開,藺雨舟沒捏住把,倆人差點摔下去。
李斯琳站定後看著驚慌失措的藺雨舟:“怎麼了?有老鼠?”
“你…能彆捏我腰嗎?你說就行。”
“男的也不能捏腰?”李斯琳好奇又要去捏,藺雨舟慌張躲閃,羞憤喊道:“李斯琳!”
藺雨舟拿她沒辦法,又無法表述那種奇怪的感覺,兩個人僵持了片刻李斯琳才恍然大悟:“哦哦哦!原來是你的癢癢肉。下次我注意。”
她一天沒怎麼吃東西,非常饑餓,這會兒買了份炒麵,又不敢全部吃完。多要一個餐盒,自己夾出幾筷子,然後把多的那份推給藺雨舟:“來,請你。”
藺雨舟被迫打掃戰場,兩個人站在那吃炒麵。有車停在路邊按喇叭,車窗搖下,“20萬大哥”遠遠招呼李斯琳:“吃夜宵去嗎?”
李斯琳擺手:“不去了!吃飽了!謝謝啊!”
“20萬大哥”看了眼藺雨舟,再看李斯琳,腦子裡過的是過去大家小姐被窮書生騙的戲碼,心想又一個頭腦不靈光的要去撞南牆了。但李斯琳也不像那沒有腦子的,“20萬大哥”著實不明白,這路邊炒麵有什麼好吃的,那自行車有什麼好坐的。路途遙遠,姑娘怎麼不選個好坐騎呢?有你哭的時候。歎口氣,讓司機把車開走了。
藺雨舟被“20萬大哥”的目光掃射了一頓,心中也知曉是怎麼回事,於是對李斯琳說:“下次你打車回去。”
“為什麼?”
“因為方便。”
李斯琳切一聲:“你不要動那些亂七八糟的歪腦筋,也不要去管彆人的目光。你姐說你大一時候對同學有過好感,一起吃過一次飯就作罷了。流俗了你知道吧?彆說咱倆什麼事兒都沒有,就是有事兒也輪不到彆人管。活在彆人的目光裡,累不累?”說完把書包一掂:“快快快,走。”
藺雨舟沉默著騎車,李斯琳在身後哼著歌。她知道藺雨舟有過自卑的歲月,又或者那不是自卑,是對情感的一種體諒。現在的藺雨舟,待人還像從前那麼好,不然不會下班就趕來為她捧場。隻是她要求坐他車回去是在他意料之外,但他亦沒有果斷拒絕。
“藺雨舟。”她在身後喊他。
“嗯?”
“你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