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江書院。
安江書院坐落在省城的一座山上, 書院很大,裡麵有很多房舍, 學生也多,足有幾百人。
書院裡,還有一個專門的印書作坊,這裡會印刷一些學生們都需要的常見的書籍,也會印刷《安江文集》。
安江書院出這《安江文集》,起初隻是想收攏一些不錯的文章,印出來之後給書院裡的學生看。
但因為學院裡的先生挑揀出來, 放進《安江文集》的文章實在太好,隨著時間的推移, 《安江文集》的名氣越來越大, 也開始得到江安省讀書人的認可。
甚至於,一些其他省份的人, 也會前來購買《安江文集》。
這書一開始是不往外賣的,隻印個百來本, 給書院裡的學生看一看,但現在……每個月,《安江文集》都會印上五千本,除了給學院裡的學生看以外, 還會往外售賣,竟是讓安江書院多了一份收入。
印書需要時間,一般來說, 這個月的《安江文集》剛印刷好售出,下個月的《安江文集》,就要開始印刷了。
方山長他們,會提前一個月選好文章。
也因為這樣, 將自己的文章或者詩詞送到安江書院,即便被選中,也大概率要下下個月才能被刊登,甚至可能被壓到更後麵。
張巡撫把黎青執的兩篇文章給方山長的時候,正好新一期的《安江文集》剛被印出來,下一期的《安江文集》即將印刷。
今日,就是包括方山長在內,《安江文集》的定稿者對下個月要出售的《安江文集》進行最後的審校的日子。
方山長年紀不小了,近來很多工作,都交給了手下人去做,這《安江文集》的審稿工作,他現在就不怎麼做了,隻最後的時候看一看。
此刻,他就翻看起來。
這一看……方山長指著其中一篇文章道:“這文章是不是不夠好?”
被方山長指出的,是一篇策論。
在方山長看來,黎青執寫的策論就算不得多好,而這篇策論,遠不如黎青執。
“這文章是有所欠缺,但寫這文章的,是一個尚未過了院試的童生,年紀不過弱冠。”書院的一個先生開口:“現在我們手上,沒有其他好文章,就選了這篇。”
《安江文集》每個月都要出一本,但不是每個月都有那麼多好文章的。
有時候好文章的數量不夠,就會選一些質量沒那麼好的文章補充進去。
這篇文章,就是他們選了打算補充進去的,至於為什麼選這篇文章……寫這文章的人,是江安省永和府的府試案首杜永寧,他已經得了縣試府試兩個案首,一心想在院試中拔得頭籌,好得個小三元。
想要在院試中得案首,除了自身才學以外,名聲也不能太弱,要不然……差不多的幾份卷子擺在一起,考官大概率會給自己眼熟的人案首。
而在江安省,最好的揚名方式,無疑就是在《安江文集》上刊登自己的文章。
杜永寧家境富裕,他提前來了省城,不僅宴請省城的讀書人,擴大自己的知名度,還寫了文章找人點評修改之後,送到安江書院。
杜永寧還年輕,他也知道,自己寫的文章雖然已經找人修改過,但想上《安江文集》還是有點難。
至於找人代筆……能上《安江文集》的好文章,誰願意給他?他也怕彆人知道這件事。
而且,他學問如何大家都知道,炮製出一篇他寫不出的文章送到安江書院完全沒必要。
杜永寧乾脆就從彆的地方想辦法,他給安江書院負責審閱稿件的先生送了禮。
安江書院的先生收了禮,正好最近沒有什麼好文章,就將他的文章放了進去。
杜永寧年紀小,連秀才都不是,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已經很不錯了,放進去也不算錯。
要是以往,方山長雖然對文章不是很滿意,但也會讓過,可他不久前剛看了黎青執的文章。
同樣是匠氣十足雕琢出來的文章,黎青執寫的比這個杜永寧寫的,要好上不少。
“這文章還是撤了吧。”方山長道。
那收了杜永寧禮物的先生麵露遲疑:“可這……最近沒有什麼好文章,我們下個月的《安江文集》已經有些短了。”
“我剛得了兩篇好文章。”方山長這次過來,本就帶了黎青執的文章,這會兒也就拿了出來:“選一篇放進去吧,另一篇就先放著,以後放進去。”
眾人紛紛去看方山長拿出來的文章。
這文章的水平遠在杜永寧之上,還是讀書人能學的那種,有個先生誇獎道:“這文章不錯,讓我的學生背一背,科考之時興許能用上幾句。”
又有個先生道:“這文章寫得四平八穩,字更是好……是哪位官員寫的?”
倒是那個收了杜永寧錢的先生忍不住道:“山長,這文章雖然不錯,但杜永寧年紀小……”
方山長道:“這文章是禾興府府試案首寫的,他今年才二十四。”
杜永年想得小三元,因而遲了幾年參加科舉,今年二十有二,就比黎青執小了兩歲。
這點歲數差距,可以忽略不計。
到這時候,就連收了杜永寧錢的那個書院先生都沒話說了,他們全都讚同用黎青執的文章,替換掉杜永寧的文章。
也就是說,下個月,黎青執的文章就能出現在眾人麵前了。
現在是六月,下個月是七月,院試則在八月底……院試前,黎青執或許有兩篇文章能上《安江文集》。
方山長知道張巡撫將黎青執的文章給他,是想要給黎青執揚名。
黎青執才學不錯,他也願意這麼做。
商量好要印的內容,將稿子送去印書作坊,方山長等人就坐下來,開始聊天說話。
他們少不得聊起《沉冤錄》。
“《沉冤錄》這樣的書,當真是前所未見,通篇都是市井之言。”
“你看過《沉冤錄》了?我隻聞其名,還未見過。”
“我那邊有一冊,可以借你看看。”
“我也不曾看過此書,但已經跟書齋老板說定,讓他有了書之後,馬上給我送來。”
……
這些人正說著,方山長道:“這書,我那邊有一套。”
在場的人都羨慕地看向方山長。
方山長道:“拿書是友人所贈,我已經看過,你們若是想看,儘管來借。”
眾人紛紛道謝,又問方山長對這書的看法。
方山長道:“此書,返璞歸真。”
這書說是煢獨散人看到可憐人之後,記下了可憐人口述的故事,但方山長看過之後,知道這個故事,必然經過了煢獨散人的修改潤色。
這書裡,也必然融入了煢獨散人的一些想法。
而他看過之後,對此人充滿敬佩。
不出意外的話,這個煢獨散人,應當經曆過諸多苦難,而他借由百姓之口,寫出了老百姓的冤屈,也寫出了老百姓的苦難。
聽說當今聖上讓朝中官員去看這書……他覺得朝中官員,確實該看看。
不然久居廟堂之上的人,就不知道百姓的艱難了!
他們學院裡的學生,也該看看這書,不然……他們中很多人,壓根就不知道這片土地上的百姓,有多麼不容易。
方山長對這本書很推崇,而這個時候,臨湖縣那邊,這書也已經傳開。
沒了婁家和嚴縣令之後,臨湖縣的百姓的日子總算過得好了一些。
崇城縣辦燈會的時候,臨湖縣的一些富戶還結伴到崇城縣玩,就是在玩的時候,他們發現了這書,也就買了回去。
相比於其他地方的人,臨湖縣的人看過這書之後,更加激動。
臨湖縣一些識字的人,還抽空去茶館等地,讀這書給臨湖縣的百姓聽。
“幸好那婁家沒了。”
“當時我們家,差點就家破人亡了!”
“多虧了張巡撫!”
“這書寫得太好了!”
……
不過最初的激動過後,這些人也疑惑:“這書到底是誰寫的?”
“這裡麵的故事我看著眼熟,張巡撫審案子的時候審到過,但又有些出入。”
“這煢獨散人對我們臨湖縣知之甚詳,他是臨湖縣的人?”
“這人到底是誰?”
……
黎青執寫的這書,裡麵有些故事是有原型的。
其他地方的人不知道,臨湖縣的人卻是知道的,他們找到書裡寫的人的原型,詢問他煢獨散人的事情。
這煢獨散人,必然跟這人聊過,才能將這人的苦難悉數寫出。
結果……黎青執寫的故事裡的原型人物一臉懵——他沒見過什麼煢獨散人啊!
他家的事情,他就跟村裡人說過。
而且這書裡寫的,跟他的真實情況也有點出入……
臨湖縣的讀書人:“……”所以這書不是百姓口述的?
但毫無疑問,這書也不是空穴來風的,那煢獨散人,必然在臨湖縣住過!
就不知道這人到底是誰……
崇城縣。
農曆六月,換算成公曆,那就是七八月份,放現代,這時候是暑假。
可惜這個時代是沒有暑假的,黎大毛他們每天都要去上學。
不過他們已經比其他人好很多了,畢竟他們隻上半天學,回家之後,黎青執還不攔著他們,願意讓他們儘情玩水。
隻是這麼玩多了之後……黎大毛黎二毛又變黑了。
黑乎乎真可愛。
黎青執對這兩個孩子特彆喜歡,路過的瞧見,抓起他們小黑手就親了一口。
夏天蚊子多,兩個孩子身上少不得被蚊子咬,黎青執還用異能給他們治了治。
現在他的身體已經好了,異能也就寬裕起來,他平日裡不僅會給黎大毛黎二毛做些小治療,還會修複金小葉身體裡的暗傷,或者幫金父金母調理下身體。
兩個老人已經掉了的牙齒長不出來,臉上的皺紋什麼的他也沒幫忙消掉,但他們的內臟器官,現在已經比以前好了很多。
隻要他們多注意點,活到七八十歲沒問題。
借著方錦娘懷孕,黎青執還給方錦娘把脈,並借此把放錦娘的眼睛稍稍治好了一點。
他每次都隻治療一點點,方錦娘也就沒有意識到不對,隻以為是現在針線活做少了,因而眼睛又變好了。
要知道她的眼睛,本來就是沒有問題的。
方母和方子薦離開了崇城縣,方繡娘雖然毀了自己的臉,但也在省城安頓下來,再加上肚子裡有了孩子……方錦娘現在,比以前要開朗許多。
“晚上要去夜市逛嗎?”黎青執問黎大毛黎二毛。
燈會已經改成夜市了,沒有之前那麼熱鬨,但每天晚上,還是有一些人去逛。
黎青執一家,隻要不下雨就都會去。
“去!”黎大毛黎二毛樂此不疲。
“那就去吧。”黎青執笑起來,又對兩個孩子道:“大毛二毛,爹明天就要去府城了,應該會去好幾天,到時候就不能帶你們去夜市了,你們想去的話,讓娘帶你們去。”
“好。”兩個孩子應了。
黎青執要去府城的事情,早就跟他們說過,他們已經有了準備。
黎青執這天,又帶著他們去了燈會,還給他們買了一些小東西。
而第二天……他坐上金小樹的船,讓金小樹送他去府城。
船上除了他和金小樹,還有用木桶裝著的幾桶鹵味。
這鹵味是淩晨做好的,而他們天剛蒙蒙亮,就從崇城縣出發去府城了。
這船中間有個可以遮陽的棚子,換作往常,黎青執肯定坐裡麵,但現在裡麵放滿了鹵味。
黎青執隻能帶了個鬥笠坐在船頭。
他最近事情挺多的,都沒時間好好享受生活,這樣在船頭吹風也挺舒服。
可惜船在行駛,他不能釣魚。
看了看周圍的風景,黎青執又去看金小樹,然後就發現……金小樹真的越來越糙了。
剛認識金小樹的時候,他高高瘦瘦完全是少年模樣,可現在……他被曬得黝黑,吃得好再加上劃船,胳膊還變得非常粗,肩背也厚實。
就金小樹這樣子,說他二十幾歲也是可以的。
“姐夫,你越來越白了。”金小樹看著黎青執,忍不住道。
他姐夫現在看著依然有點瘦,也不知道為什麼總不長肉,但他的樣子真的好看了很多。
那皮膚白白淨淨的……一點不比他媳婦兒差!
黎青執道:“我天生皮膚白。”他這是真話,他這身體,先天條件其實非常好。
他的母親是個大美人,兄弟姐妹都長得不差。
當初原主一路逃難來到廟前村,皮膚都糙了,但依然是廟前村最帥氣的男人。
至於現在……他用異能把體內的雜質都排掉了,相貌自然越來越出眾。
尤其是皮膚……他的臉上都沒有什麼瑕疵,這在這個時代,絕對非常少見。
其實他也不想這樣,他是不介意自己皮膚黑一點,臉上毛孔什麼的大一點的,但他的異能一直在體內流轉,他就算不刻意做點什麼,自己的身體狀況也會不自覺變好。
“姐夫你現在的樣子,跟以前真的完全不一樣了。”金小樹又道。
“那是,畢竟我現在養尊處優,”黎青執看向金小樹,“小樹,你彆嫌麻煩總是不戴鬥笠,你這臉本來就黑,曬多了更黑,要是你不注意點,再過幾年,說不定彆人會以為你是錦娘的爹。”
金小樹:“……”
仔細想想,還真的有可能?
他們村那些跟方錦娘一個年紀的男人,跟方錦娘站一起,看著像是方錦娘的長輩!
兩人出門很早,在上午九點多的時候到了府城。
金小樹直接就把船停在了他給方繡娘租的鋪子後麵。
今天是方繡娘的鹵味鋪開張的日子,方繡娘早就在等著了,看到他們,立刻道:“你們吃過了嗎?”
“我們早上在碼頭那邊買了吃的,吃過才來的。”金小樹幫著把船上的鹵味搬到鋪子裡,把裡麵的鹵味倒進方繡娘準備的容器之後,他才回到船上:“繡娘,我要送姐夫去書院,先走了。”
他說完,載著黎青執就去崇文書院。
路上看到有賣飯團的攤子,金小樹道:“姐夫,我要買個飯團吃,你要嗎?”
金小樹和黎青執早上確實是吃了才來的。
但他們出門的時候才五點多,金小樹這一路又一直在搖船……他早就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