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又一遍拿水擦洗著自己的臉, 顧芙感覺臉都快要被她搓破皮了,可依舊洗不掉那股子穢物的惡臭。恐懼、慌張、怨憤種種情緒糅雜在一起,使得再次回到隊伍的顧芙臉色蒼白, 神情恍惚。
見她這般,其他人無比慶幸自己先前聽了洛央的話,將頭與臉全都嚴嚴實實地包裹了起來, 否則真遇到了類似病人,連個遮擋之物都沒有, 感染的風險將會大大提高。
這些人不知是不是擔心顧芙已經感染了疫症,隻要她稍微靠近些, 便急忙與她拉開距離。這讓顧芙的臉上迅速升起一抹難堪,但她依然緊緊跟在隊伍後頭,不敢落後半步。
之後的路程,隊伍裡幾乎所有的人都上前給病人把過脈, 以洛央與陳院令接觸的病人最多。
倒是先前口口聲聲說為了病患,必要時自身安危都能拋諸腦後的顧芙, 再沒有觸碰過一個病人。
北城醫館中, 看著躺在木床上氣息奄奄的老婦人, 洛央上前給她把完脈, 剛要轉身與身旁的陳院令說說自己的看法,便突然聽見隊伍之中傳來一聲尖叫。
眾人急忙回頭, 卻見那出聲之人不是顧芙又能是誰呢。
而她尖叫的原因竟是被一個瘦骨嶙峋的男童, 拉了下她的衣角,早已成驚弓之鳥的顧芙一個沒忍住這才叫出了聲兒來。
得知此原因的陳院令, 心中大感失望。
虧得之前他見這顧姑娘胸有成竹,遇事處變不驚,還以為是可塑之才。現在看來, 她隻是嘴上說得好聽,真遇到問題,連醫者最起碼的理智都維持不住,實在難堪大任。
陳院令微搖了下頭,轉頭便看見洛央已然臉色平靜地給身旁的疫症患者施起針來了,心中頓生寬慰。
隻可惜洛央的針灸之術再如何高超,對於疫症也隻能起到延緩的效果,而無法根治。今日大家也看到了足夠多的病症,相信回到悅來客棧後,再聚在一起研討一番後,應當會有一點不一樣的收獲。
研討之會,顧芙並沒有參加,主要也是因為其他人現在有些不敢和她接觸。知道自己被排斥了,顧芙白著一張臉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半夜卻意外被噩夢驚醒,她夢見自己變成了那噴嘔的男子,瀕死的感覺使得她猛然醒了過來。
直到這時,顧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爹顧紹到底做了一件多大的惡事,她又錯得有多離譜。這可是瘟疫,那些都是一條條人命啊,不是路邊的一朵花一株草。她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聽信她爹的攛掇,而是在得知此消息的時候,就該立刻上報,最好能抓住那包藏禍心的柳宴,說不定還能避開一樁禍事。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她說不準都已經感染上瘟疫了……
靠在床上,顧芙隻覺得又怕又冷,眼淚大顆大顆地順著她的眼眶滾落了下來。
第二日清晨,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顧芙,剛一推開門,便與同樣走出房門的洛央對視到了一起。
昨日她還對洛央的防疫之法嗤之以鼻,今日卻依照對方的方法來預防的行為,讓顧芙的臉上有些火辣辣的。對上洛央平靜的雙眸,她更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對於顧芙的窘迫,洛央隻是輕眯了眯眼,抬腳便往樓下走去。
經過昨夜的思索,關於疫症她又有了新的想法,現在她沒工夫和顧芙閒扯皮,她隻想找到陳院令,與他好好聊聊她的想法。
接下來的時日,洛央等人一直在為疫症奔走辛勞,由洛央提出的防疫之法雖然已經有效地遏製了疫病的進一步擴散。可得了疫症的那些人情況卻越來越不好了,即便洛央與陳院令使勁渾身解數相救,卻仍然出現了病人傷亡。
學醫這麼久以來,還是第一次看見病人在自己手中死亡的洛央,心中無比沉重。隻因為她發自內心地覺得是她學藝不精,才導致了這樣的後果。若是她的醫術再精通些,是不是就能避免這樣的情況了,說不準她都已經想出了徹底解決疫病的辦法。
第一時間察覺到洛央沮喪情緒的裴胤,這天晚上,在洛央給他行完針後,便從枕下拿出了一個木雕像來,遞到了洛央的手中。
接過雕像的洛央,看著那木偶小人與她幾乎如出一轍的長相,當即欣喜出聲,“它跟我好像啊,師兄你的手真巧!”
說到這裡,捏著木雕的洛央猛地抬頭,待看見燭光下,裴胤的雙眸像是浸透了光一般,目不轉睛地望著她,雙眼根本不似之前那般無神。聯想到某種可能,洛央眼眸立刻瞪大,下意識舉起手便在裴胤的眼前晃了下。
誰曾想下一瞬,她的手指便被人精準地捏住。
兩人的手交握在半空中,燭光將他們的影子倒映在一側的牆壁上。
洛央歡喜得都有些結巴了,“師兄,你,你……你的眼睛……”
“嗯,我能看見了。”裴胤眼中笑意加深。
洛央激動難抑,“什麼時候?不是,你什麼時候能看見的?我怎麼完全不知道?這段時日我太忙了,你不是明天還有最後一遍針嗎?我願以為你要明日才能看見,你到底什麼時候看見的啊?”
“十日之前,一天內,眼睛就偶爾能看到一兩回光,近日幾率增大。到了昨日,基本上就能看清了。”裴胤開口解釋道。
“你怎麼早不跟我說啊?不對,我倆之前除了行針,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你也找不到恰當的時機告訴我……”剛說到這裡,洛央忽的向裴胤靠近,認真看向他的眼眸。
猝不及防下,裴胤的心跳瞬間加速,甚至連微微有些蒼白的臉頰之上都染上了一點薄粉。
“有何問題?”裴胤的聲音略微有些乾巴。
聞言,洛央用力搖了搖頭,雙眼亮晶晶的,“沒有,任何問題都沒有,師兄你的瞳色看上去極為康健,待明日之針行完之後,你應該就能痊愈了!我好高興啊師兄……我治好了你,我真的治好了你!”
洛央的語氣聽上去有些不可思議。
見狀,裴胤笑著點頭,“是的,你真的治好了我,阿央是這個世間最聰慧的女子。”
被裴胤誇得有些臉紅的洛央,一想到北城的疫病,笑意便微微收斂了些。
“所以……”便是這時,裴胤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如果是阿央的話,定能想出疫症的解決之法,我信你。”裴胤語氣認真道。
聽到這裡,洛央猛地抬起頭來,與他對視許久後,洛央才用力點了點頭,“嗯!”
才剛許下目標,洛央與陳院令便注意到一個嚴苛的問題,那便是運往北城的草藥與糧食竟在每日遞減,如此遞減下去,怕是終有一日,外頭的糧食與草藥將不再運往北城。
就如曾經的許多次瘟疫爆發一樣,封城。
隻要將疫病封控在一個地方不讓它繼續蔓延,待那個地方的人畜全都死絕之後,疫症便會徹底消失,這便是最一勞永逸的辦法。
乍一得知此消息的陳院令,當即氣得麵色赤紅,如此昏聵之舉,豈是明君所為?
可為了不引起城中恐慌,陳院令隻得將這一消息隱瞞下去,至於能隱瞞多久,恐怕連他也不知。
因著草藥與糧食的事情,洛央這邊甚至還去尋了慕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