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簡陋破舊的屋舍中, 須發皆白的宋永語氣焦急地問道。
容不得他不急,實在是他妻藍氏先前好歹還能出言安慰於他,剛剛竟忽然完全暈厥了過去, 臉色慘白如紙。
多看一眼,都能讓宋永心慌氣短,唯恐一個不注意,老妻便永遠地離他而去, 再也睜不開雙目。
洛央迅速地收回自己把脈的手指。藍氏此刻手足不溫, 胸悶氣短, 麵部浮腫, 舌苔薄白, 脈沉細且弱。很明顯的寒凝心脈證, 也就是心肌梗塞。
特彆是現在她已然昏迷,再不急救, 怕真就救不活了。
顧不上跟宋大賢出言解釋, 洛央將自己帶來的銀針一字排開,取出針, 便肅著臉在藍氏的十宣穴開始給她放起血來。血放完之後, 再替她紮針、按壓、疏通三管齊下。終於感覺藍氏的脈搏有力了些,洛央趕緊起身, 來到一旁隨手撚起一根毛筆, 寫下了張方子, 讓樊梁以最快的速度從城中的藥房裡將藥抓來。
她則繼續留在藍氏這裡, 隨時監測她的情況。
等樊梁馬不停蹄抓來了藥,洛央立刻在外頭的小院裡親自給藍氏煎起了藥。等喂藍氏喝下了那碗藥,又替她把了把脈,洛央這才深深呼了口氣出來, 轉頭看向一旁早就紅了眼眶的宋永,笑著說道:“應無大礙了,細細照料,大約傍晚時分即可蘇醒。”
聽見這樣的話,看著老妻和緩了太多的臉色,年逾花甲的宋永心口頓時狠狠泄了口氣。卻因為泄得太狠,整個人猛一踉蹌,差點沒栽倒在地。幸而閻起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多謝,多謝,多謝……”大悲大喜之下,向來能言善辯的宋大賢,此刻竟尋不到一個恰當的詞句來表達自己的感激,隻能一遍又一遍說著多謝二字。
如何能不多謝呢?即便宋永不會醫,他也能瞧出老妻方才情形有多凶險萬分,今日若真套了車趕往汜水,怕是半路……
得了老者的謝,洛央溫言安撫了他兩句,同時腦中回想的卻是劇情裡關於這位宋大賢的描述來,好似並沒有提及他還有一位妻子。想來極有可能在這場來勢洶洶的心梗之症中,人就已經沒了。
無論藍氏是不是大賢之妻都好,能救下一條性命,洛央心裡真的很高興。
替老妻掖好被角,宋永為表禮數,親自將洛央、閻起等人從屋內送了出來。
瞧見老者這副以禮相待的架勢,連樊梁也不免在心中嘖嘖稱奇。他到現在還記得先前這位出身麓山書院的宋大賢,因為不願成為他們閻軍的謀士,卻被他們困在城中,一口啐在他臉上的架勢。與現在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更重要的是,夫人她竟真的會醫,三兩下就救活了宋永的老妻,那麼他的痔病……
樊梁摸了摸鼻子。
並不知道樊老三此刻還在心中想些有的沒的,洛央剛出門就看見院中被人打理得齊齊整整的兩畦菜地,以及濕滑的井邊,摔碎的葫蘆瓢。
先前她來得急還沒注意到這一幕,此刻突然看見這樣的情形,再加上她先前把脈把到藍氏多年操勞成疾,洛央對於藍氏之前的遭遇就有了個大致的猜測。被困淮安郡,自己夫君出於內心的選擇,不願接受閻軍的嗟來之食,她年老體弱,身有舊疾,仍舊隻能勤勞持家,打理菜地,用以果腹。未曾想天氣漸寒,夫妻二人又穿得單薄。幾番作用之下,意外心梗發作。
過往種種,是藍氏與宋永夫妻之間的事,洛央不好置喙。可如今出於一個醫者的身份,洛央還是認真叮囑起了宋大賢。
藍氏年事已高,此次胸痹之症過後,萬不可再如之前那般操勞,能多休息就多休息,庖廚之事也最好遠離。
“……我知先生你有自己的堅持,可如今人命關天,還望您能暫時退讓一步。三餐之事,可完全交由我等供應,先彆急著拒絕……”看出了宋大賢眼中的抗拒,洛央笑著說道。
“宋夫人體有頑苛,光是簡單粗淡的飯菜完全供應不了她的身子所需。更重要的是,茅屋簡陋,四處漏風,夫人衣著單薄,長期以往這麼下去,又無肉食抗寒,怕是又會引起胸痹之症,到時……”洛央不願將話說得太嚴重,但事實就是如此,她並沒有虛張聲勢。
更何況她觀宋永的臉色也不是很好,兩位老人家其實都需要補充營養,需要禦寒之物。
聽到這裡,宋永徹底沉默下去。
唯有樊梁,心一下就激動了起來,老宋頭要是吃了他們的飯菜,遲早得成了他們的人。但因為擔憂自己情緒太過外放,壞了夫人的打算,隻得又趕緊垂下頭來。
最終,宋永還是在洛央的勸告下,閉眼點了點頭。
從那日開始,閻軍的東西經過洛央的挑選後,總算進了宋永宋大賢的破陋屋舍。有吃食,也有禦寒衣物。東西不多,甚至不華貴,卻是宋永夫妻目前最緊缺之物。
一場秋雨落下,天氣更寒了。宋永破破爛爛的茅草屋甚至都抵不住一陣秋風,屋頂直接被掀翻,老兩口這回是徹底住不成了。
便是這時,洛央及時出現,直言先前就為他們夫妻二人備下了適合的屋舍,隻是見先生心中不願,才一直沒有出言相告。現如今,她就是想瞞也瞞不下去了。
洛央笑眯眯地將形容窘迫的宋永,和總衝她笑得和藹的藍氏,送進了她特意為二人準備的屋舍。
簡簡單單的瓦舍,並沒有比先前的茅屋氣派到哪裡去,一樣的擺設,院中也是一樣的水井與菜地。
見狀,宋永提著的心立刻狠狠落回到了原地。自認了解自己丈夫的藍氏見狀,粗糙的大手一把握住了洛央,誇她細致用心。
“這是應該的,大娘,先生那般博學多才,我這不也是想著投其所好嗎?”洛央笑著說道。
聽了她的話,宋永腳下微頓,他就沒見過這樣的女郎,如此直言不諱地表明了她的另有所圖,偏偏他心中無一絲不喜,實在是……
夜間,夫妻二人洗漱之後,剛坐到床上便立刻被一股舒坦到心窩上的暖和給震驚到了。天氣嚴寒,睡在這般有著源源不斷熱度供應的床榻之上,老兩口久久未言。
半響之後,宋永用力歎了聲,“老夫一生無愧於心,臨了了,竟欠下這樣大的恩德,簡直是……”
可那洛氏女從救了他老妻之後,始終沒對他提出一句要求,就連另有所圖也像是在說著玩的一樣,叫宋永心中,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看著自家丈夫一臉為難的模樣,藍氏心中暗笑,隻要那洛家女郎再加把火,老頭子離被攻克,怕是不遠了。
當天晚上,夫妻二人睡了幾月以來最舒坦的一覺,幾乎是剛閉眼,再睜眼,一夜就過去了。
彆說他們,樊梁等人睡上夫人弄出的這種,叫炕的熱乎乎的床榻,也同樣酣眠至天明。如今這個炕隻有他們幾人試過,若是傳揚開來,這個冬日怕是能大大減少百姓的凍亡。隻是燒炕卻是個費力的事情,後續如何推廣開來他們仍需細細思量。
至於閻起這邊不知是不是見多了洛央的字,這一日竟尋到了洛央的跟前,請求她教他讀書寫字,為此洛央可以跟他提一個要求,隻要不違背道義良心均可。
聽了閻起的請求,洛央抬頭看他,忽的笑了,“教授自己夫君讀書,需要什麼條件啊,有些人是不是也把他娘子想的太壞了?”
閻起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沉默了。洛央這個娘子儘管稱不上壞,可她也絕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沒看現在樊梁、張倫等人全都學精了,到了她的麵前,那是一句渾話也不敢說,唯恐洛央突然笑眯眯地朝他們看來。
“不過……”洛央湊到閻起的眼睛底下,“既然都教你讀書寫字了,夫君你是不是得叫我一聲老師啊?乾脆現在就叫一聲來聽聽,如何?”